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二 长相思 03

有声by @关公面前舞大刀 

地图和金盒事关重大,言侯父子商议后,决定以言豫津和萧景睿二人的名义呈上。他二人出身世代簪缨之家,近年来并肩行走江湖,都已是琅琊榜上成名的人物,无论在朝在野,声望和人品都毋庸置疑。二位侯府公子又是皇亲,自幼出入宫禁,梁帝看着他们从活泼讨喜的孩子长成玉树临风的青年,一向对他们青眼有加,十分爱重。


言豫津在梁帝面前,宿构加上现编,将身负绝艺的江湖豪侠矢志报国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如何掩藏行迹潜入敌国,如何接近目标盗得信物,又如何郑重交托潇洒远走……萧景睿坐在一旁,看他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不时提醒他故事中的矛盾疏漏之处,脸上颇有些挂不住。梁帝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摩挲着那个金盒,含笑道:“所以呢,那位大侠究竟是否以真面目示人,你们其实不能确认?”

言豫津心虚地看了萧景睿一眼,不情不愿地点头。

萧景睿正色道:“那位大侠表情甚是僵硬,景睿觉得,他多半戴了人皮面具。”

梁帝沉吟颔首道:“江湖义士,既有心报国,又敬畏官府,也是情有可原。”

带他二人进宫面圣,见礼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言阙,此时亦开言道:“豫津所言,多有浮夸。这两件物事究竟是那义士如何得来,是真是假,尚且成谜……”

梁帝将金盒放下,眼周皱纹蹙起,目光却一如昔日犀利:“这两个孩子虽也见多识广,到底不如言卿博闻强识。依言卿所见,此二物有几分可信?”

言阙淡淡瞥了那地图和金盒一眼,向梁帝拱手为礼。

“以老臣看来,这金盒上的徽章为真,那羊皮纸的质地、年头和用墨也大抵可信。其余,请恕老臣不敢臆测。”

言豫津欲言又止。萧景睿看着他心中暗笑,这人演起戏来格外投入,这满心不忿又不敢造次的神气倒是入木三分。

然而言阙岂是妄言之人。他既如此说,应是确信无疑。看言豫津表情生动十分孩子气,梁帝笑道:“你且放心。这两件物事如此难得,对战局大有裨益,朕定当善加利用。”



翌日早朝,地图和金盒甫一亮相,即一石激起千层浪。

誉王萧景桓首当其冲,先是颂扬梁帝恩德教化之功,令江湖义士亦慨然有报国之志,又揣度上意,建言使使臣出使北燕,晓谕北燕可汗,令其止息干戈。太子萧景宣自然要唱反调,萧景桓既说遣使和议,萧景宣偏说地图在握,当派遣奇兵速速偷袭,踏平北燕王城,生擒可汗,永绝后患。

誉王长于皇后膝下,是朝中唯一势力可堪匹敌太子的亲王。自祁王一案后,梁帝有意同时扶植两位皇子,令其相互纠讦,异论相搅,彼此牵制,俱不敢为非。而这被扶植的二位皇子也心如明镜,不仅政见相左水火不容,更争宠不休以博梁帝欢心。

此时的朝臣们,亦站定誉王或太子,各执一端,泾渭分明。久未上朝的言阙不发一言,眉目舒朗,面如止水。

梁帝道:“言爱卿娴于外事,未知有何高见?”

言豫津就此事与萧景睿商量时,已将地图和金盒的来龙去脉一一坦承,并叮嘱他严守秘密。萧景睿是极慷慨磊落之人,言豫津原以为说服他一同瞒天过海会大费口舌,孰料一提及靖王,他即点头应允,一脸凝重。

他二人自幼亲厚,十分默契,许多曲折是非也就毋庸赘言。靖王眼下所处情境如何,其境况与父亲谢玉又有几分干系,萧景睿既秉持中正又聪明剔透,心中自有判断。既然靖王刻意缄默,他又何能多言。

但萧景睿不会亦不可能隐瞒地图和金盒的存在。若是谢家父子已知有此二物,谢家次子谢弼属誉王一党,誉王早朝时有备而来亦不稀奇。奇怪的是,为何太子也好似成竹在胸,早有应对之策?

昨日,言豫津哄得梁帝甚为欣悦,梁帝亦留他二人在宫中共进晚膳,言阙茹素,先行告退。豫津回府已近戌时,莫非为了此事,梁帝曾夜召所器重的皇子入宫商议?

言阙的目光从静立于武将列首的谢玉面上一扫而过,举步出列。

“老臣以为,慎言征伐。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兵行万里,劳民伤财,若事不如意,竟不可追悔。兵恶不戢,武贵止戈,不如遣使持此二物震悚燕人,分陈利害,晓以恩义,令其慑服。”

言阙贵为列侯,虽已多年不问国事,在朝中余威犹在。梁帝颔首称许,群臣皆默。萧景宣向谢玉瞟过一眼,又垂目不语。

谢玉会意,昂首出列,振声道:“言侯所言甚是。然燕人自恃兵强马壮,世代寇侵,我弱则彼进,劫掠不休,我强则彼退,卑伏称臣。彼既非我族类,非仁德感化可为也。臣以为,得此地图实乃天佑,当顺应天命,遣一骁将夙夜兼程直捣王城,奇功可成。”

言阙的狭长双眸微微眯起。他不欲与谢玉作口舌之争,只暗暗猜测他究竟意欲何为,却听萧景桓道:“宁国侯不愧为护国柱石,胆识过人。未知这位可堪大任的骁将,您心中属意于谁?”

萧景桓此语听似谦恭,实则激将,谢玉既为武将之魁,此刻自当主动请缨。梁帝亦望向谢玉,等他表态,萧景宣插言道:“宁国侯出马,自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是若要奇兵突袭,直插敌境腹地,却是身强力壮的年轻将领更加合适,如若还能熟知大漠路径,就更万无一失。景桓,何人可领兵出塞,父皇自有圣裁,非我等所能妄论。”

听萧景宣说“熟知大漠路径”,梁帝心中一动,又环视殿内,沉声道:“景琰呢?”

高湛低声应道:“靖王伤病未愈,告假在家。”

“伤病未愈?”萧景宣故作惊诧,面向纪王道:“昨日纪王叔的百花宴,景琰不是也去了吗?在场的人都说,景琰风采卓然,无人能出其右……”

梁帝面笼寒霜,向高湛道:“宣靖王。”

有内侍脚步匆匆,往靖王府而去,殿内一时极静。群臣皆知,回京多日来一直沉寂避世的靖王,终于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不多时,前去通传的内侍又孤身回返,战战兢兢回禀:“靖王不在府中。王府的管家说,昨夜靖王逾墙出府,至今未归……”

梁帝怒容难抑,萧景宣隐隐面有得色。纪王惶惶不安,踌躇道:“景琰去了何处,臣弟或许知道……”

群臣皆垂首默而不言。梁帝震怒:“你既知道,还不速速把这不肖子给我拿来!”

高湛亲自陪着纪王出殿去了。众人垂首屏息,大殿内依旧鸦雀无声。

水滴漏刻,日影渐移。终于,一个挺拔清俊的身影渐行渐近,随高湛踏入金殿之中,向梁帝伏地叩首。

想是通传太急,萧景琰不知从何处赶来,竟未着朝服就出现在梁帝和群臣面前。那一身素白银绣的常服配着累丝金冠,固然清雅出尘,却把梁帝气得胡子直抖。

这个他从来就不大在意的儿子,虽因祁王之故令他心生嫌恶,却也是守礼节知荣辱的,奈何此番苟全性命侥幸生还,竟性情大改,与往昔判若两人。近日来,后宫盛传靖王流连烟花柳巷,在螺市街捧花魁一掷千金,如今看他同纪王这副鬼鬼祟祟缠夹不清的形容,传言竟似确有其事。

文武群臣分列大殿东西两侧,唯有萧景琰跪于正中。梁帝盛怒之下,也不赐他平身,一任他长跪答话。路上高湛和纪王已将今日朝会的情形告知于他,就该战该和朝中将起争议他已有预料,然而萧景宣会暗示父皇遣他再度征燕,却出乎意料之外。

征燕是假,灭口才是真。大非峪一役的真实情形,萧景琰从未打算告知梁帝,因他心知说亦无济于事,将士们的生死梁帝并不在意,正如梁帝不在意他这个庶子的生死。

梁帝在意的,是他竟然死而复生。没有如前所奏死于战场,是他的第一桩过错,活着回来,则是第二桩。

他若战死,是皇族的荣耀,他的生还,却让梁帝颜面尽失。要纠正所犯的过错,唯有回到漠北,再死一次。

“你二位皇兄就是战是和各执一词,你有何看法?”

梁帝已按捺下初见他时的怒火,问得平静。

萧景琰漠然抬头。如此明显的陷阱,他却不能不跳。

那肃然端坐高高在上的帝王,是他的父亲。冕旒后的面容影影绰绰,十二旒的珠串岿然不动,想必他的神情亦然。那张刚愎而衰老的脸,每一道僵硬的纹路都是喋血杀伐留下的忠实刻痕,每一处浑浊的斑点都昭示着他对抗岁月却无助落败的颓丧落魄,他忽然觉得,这无上端严的冕旒之后,那个人其实孤零而可悲。他自以为手握生杀大权,可以恣意予取予夺,他可曾想过,在他一手酿成的党争漩涡之中,自己也是他人局中的一枚棋子?

群臣尽默。威仪赫赫的金殿,相比荒芜冷寂的漠北也并无更多人情暖意,萧景琰目光镇定安然,隔着君臣父子的空旷距离与梁帝相遇。

已死过一次,也无惧再死一次。

“景琰身领武将之职。和,非武将当议之事。”

金殿内凝滞的气氛似有一丝松动。太子和誉王的视线在萧景琰身上交汇,又一同转开,面上浮现出意蕴各异的惊诧和殊途同归的怜悯。

唯有谢玉和言阙,依旧面无表情。

梁帝语声稍霁,似乎萧景琰的回答令他满意。

“你既熟谙漠北山川地形,又知晓路径,朕令你率军突袭北燕王城,取可汗首级,你可领命?”

“儿臣领命。如若开战,不可仓皇起事,须得时机成熟。”

萧景琰长跪于地却气势不减,目光清澈而锐利,一一扫过群臣,落在兵部尚书李林身上。

“本王若领军出塞,兵部能给多少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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