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四 战城南 18



萧景琰驻营的青杨堡,恰处洛川关防线正中。洛川关表里山河,防线绵延数百里,拥大大小小军堡近千座,青杨堡则是其冬防之核心。如今洛川关坚壁高垒,严防死守,已数次挫败燕军偷袭,近日候骑回报,贼寇粮秣不继,战马冻馁,已至于烹马尸以果腹的地步。洛川关上下军心振奋,只待燕人知难而退,此时此刻,悬镜司又有何军情,居然特地来告知他萧景琰?


被引入帅帐的悬镜使肤色黧黑,衣着破旧,形容与寻常农夫无异。萧景琰握着亲卫呈上的悬镜司乌木腰牌,拇指抚过錾银铭文,眉心淡淡蹙起。


“夏霖,正六品总旗。本王久戍边疆,孤陋寡闻,竟不知本王的军务要有劳悬镜司过问。”


“悬镜司襄助防务由来已久,”夏霖神色不卑不亢,言语却毫不退让,“卑职日夜兼程来报紧急军情,却枯候了整整一夜,敢问靖王殿下,这是何故?”


昨夜连番波折,其中缘由,哪能让悬镜司知晓。面前的悬镜使咄咄逼人,萧景琰触及旧事,胸口一阵血气翻涌:“你是谁的属下?谁派你来的?”


“您不问军情,却问卑职是谁的属下?”


夏霖平凡的脸木讷依旧,萧景琰将腰牌抛还于他,面如冰霜。


“不问清楚,本王不敢信悬镜司。其中缘由,你不会不明白。”


悬镜司首尊夏江,至今下落成谜。既无足够证据坐实他的叛国罪,梁帝便迟迟没有发落。纵然如此,悬镜司已人人自危,恐遭池鱼之殃,哪来的忠心来报军情,又哪来的胆色当面质问他萧景琰?


聂锋现身金陵,重审赤焰案,已然箭在弦上。金陵诸党各怀鬼胎,朝野上下势必再掀腥风血雨,而他萧景琰,即使远在边郡,仍不免被推向风暴的中心。


“悬镜使无论位阶高低,皆是今上的猎鹰和獒犬,”夏霖握紧腰牌,敛容垂首,“望靖王殿下暂时放下门户之见,以大局为重,速速发兵……以解断头关之困。”


萧景琰双目微敛,蓦地立起。


“你说什么?”


“悬镜司侦知燕军宿营的踪迹,两日之前,此地东北方向四百八十里处。距离断头关前哨堡垒勒马堡,已不足百里……”


萧景琰几步迈下军帐主位,一把拎起悬镜使的衣领,语声嘶哑。


“谎报军情,就地正法。你可明白?”


萧景琰目光如利箭。夏霖矮了他半头,仰着一张苍黄粗糙的脸,满面疲态,惶惧难掩。


然而令他惊惶恐惧的并非萧景琰。


“燕军有数万众,全是骑兵,行军迅速。以断头关之险峻难攻,本不足惧,”夏霖直视萧景琰的双目,毫不躲闪,“只是,断头关下辖诸堡寨,近来多有士兵高热腹泻。疫病始发于十数日之前,殿下的斥候可曾回禀?”


冰雪载途,路远迢递,遣往断头关的候骑,十数日来一直杳无音信。


萧景琰松了手。


断头关表里山河,群峦森立,数百年来,从未有异族经此险隘直插中原腹地。渔樵歌云“胡骑入谷须授鞭,胡儿踏关必断头”,“断头关”之名即由此而来。


燕军敢蹈此险途,究竟有何怙恃?


夏霖越过萧景琰,径直走向帐中平铺的巨幅地图。


“勒马堡、拒胡堡、杀虏堡。这三座堡垒突出于断头关最前沿,彼此相邻,互为犄角,是断头关第一要塞。近日来,此三堡栅门紧闭,以疾疫传播为由,拒不接纳他寨弟兄,连悬镜司的人也探不到寨中的任何消息,”夏霖回身,直视萧景琰,“殿下还能高枕而卧?”


萧景琰随他凝望地图,紧抿嘴唇,不出一言。


“染病的士兵越来越多,军医的方剂无效,人心惶惶。流言比疫病传得更快,后方堡寨的镇将戍主们也纷纷效法前哨三堡,将染病的士兵驱逐出堡,关门自守……”


萧景琰的双瞳急剧收缩。断头关有堡寨一百二十七座,戍军近万人,彼此勾连,一呼众应,方能坚不可摧,若关上寨门各自为战,又如何拒敌?


“关门自守?医药罔效,何不出关求援?”


见萧景琰眼中疑色渐深,夏霖涩声道:“没有人能走出断头关。离关报讯的士兵……都死在山路上了。”


萧景琰瞠视着他,幽黑的眼瞳深不见底。夏霖苦笑:“我的运气比较好。”


“本王听闻,夏江挑中的孩童,自幼被喂食毒药,成年后能百毒不侵,”萧景琰冷冷道,“你吃过的药,不知和滑族有无渊源。”


夏霖噤了声。萧景琰垂首凝视地图,面沉如水。若悬镜司的情报无误,那么断头关的战力已不容乐观。然而,即使能齐集洛川关的所有骑兵火速驰援,战马却不足千匹……将此处的步卒调往断头关呢?行军途中至少得耗费十余日,这十余日内,若敌寇已踏过断头关,铁蹄所向,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州。


平州无险可守,一旦失陷,燕军即可直下丰洛仓。萧景琰目光如刀,在断头关前沿诸堡略一顿挫,划过群山峻岭险隘重重,复又切转回关外,一再逡巡。


出关而北,滑台至睢阳,那是滑国故地。


滑国王族虽已凋零净尽,那些早早向大梁献金投诚的富户豪族却仍盘踞于斯。失国二十余年,这些滑族豪富风平浪静,安分守己,表面上与梁人无异,然而他们与梁族豪强互惠通好,结为姻亲,其潜滋暗长的势力已然根深叶茂,盘根错节,绝不容小觑。若如蔺晨所言,璇玑公主尚在人间……令萧景琰困惑已久的燕军补给之谜,忽而有了答案。


断头关。不断虏头,则断我头。


大帐内的火盆烧得极暖,萧景琰周身却似有冰水兜头淋下,从四肢百骸直凉透心底。谢玉留下的那张薄纸上,每一个名字他都清清楚楚记得,此刻,他要再核实一次。


他掏出怀里那一纸名单,克制着十指的僵硬颤抖,窸窣着在灯下展开。


夏霈,勒马堡镇副,悬镜司出身,夏江的徒儿。


白纸黑字,烙入眼中。萧景琰蓦然抬首,目光凌厉如冰刀。


“敢问夏大人,对勒马堡的夏霈知道多少?”


夏霖知他有此一问,恭谨道:“夏霈被调至边关多年,卑职和他从未共事,所知不多。”


“不多是多少?悬镜司门下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你们名为父皇之鹰犬,实则夏江的徒子徒孙,”萧景琰眼中怒火迸溅,语调却森冷,“夏江和滑国的璇玑狼狈为奸,你们知不知道?夏江处心积虑,将夏霈安置在断头关,你又来急催本王调兵。勒马堡紧邻滑台,悬镜司既然消息灵通,可知此次燕人入寇,为其引路的正是滑族?”


夏霖脸色惨变,干裂的嘴唇张了张:“殿下不信我,贻误战机,将祸国殃民……”


“我本可以斩了你。妄论主帅,散播谣言,哪条都能治你死罪,”萧景琰缓缓摇头,紧盯夏霖的表情,“你九死一生来报军情,尽忠护国之心昭然日月,然而悬镜司里通滑族的嫌疑自首尊夏江而始,并不能因你今日之举而洗清。悬镜司侦集秘要,眼线爪牙遍布四境列国,本王送你回去,是要你转告你的上司,务必清查梁境之内有名有姓的滑族余孽。他们干过什么,还打算干什么,统统查个明白。”


夏霖张口结舌:“这……”


锵然一声锐鸣,萧景琰的佩剑出鞘。错愕间夏霖并无动作,只觉一道劲风倏忽掠过眼前,定神时,却见那寒意湛然的刃尖已点在地图中的滑台城上。


“第一步,查明此地的滑族余孽是否通敌。本王要悬镜司切断燕军的补给,无论用何种手段。”


关内诸堡存粮甚富,若燕军已下断头关,切断补给又有何用?萧景琰面色沉郁,波澜不兴,夏霖疑道:“即便如此,也难解断头关之困。殿下打算何时发兵支援?”


解不了的困局强行去解,只会困死自己。那人的浅謔轻嘲似又响在耳畔,眉梢眼角的弧度都历历在目,放大的讥诮,难掩隐现的关切……一样令他烦躁。蔺晨离营远遁,不过区区几个时辰,竟已有隔世之感。凝望着地图上重关险隘,萧景琰静静道:“兵力如何调遣,恕本王不能知会悬镜司。不过,夏大人请放心,贼寇胆敢踏入断头关一步,我大梁健儿绝不放其北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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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地名及打仗细节全是胡诌,求不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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