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三 关山月 14



两人骑马缓辔而归,萧景琰又撑着处理了半日军务,入夜后便歇得早。他睡下不久,蔺晨就听见一个轻悄悄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落在院中。

这孩子在兵爷堆里野够了,总算记得回来了。不待他行至门前,蔺晨已拉开房门,萧庭生一探头,不见萧景琰,寒暄问安的虚礼于是一并免去,对蔺晨满脸的非请勿入也视若无睹,小家伙一扭一纵,已贴着蔺晨身侧钻进屋去。

萧景琰刚睡下,蔺晨怕惊醒了他,只得忍气吞声,蹑手蹑脚亦步亦趋跟着萧庭生进了内室。小孩蹲在床边看熟睡的萧景琰,颇有几分落寞失意。

晚膳时候三人围坐,这孩子正襟危坐不动声色,狐疑的目光却间或瞟向蔺晨。今日备膳的火头兵也心不在焉,那一盘萧庭生心爱的酱爆羊肉做得奇咸无比,蔺晨尝了第一筷,吮着筷子尖把整盘端到小孩面前,笑得慈爱非常。

萧庭生律己甚严,吃饭的规矩也极好,靖王和蔺公子都不向这盘羊肉下箸,他只得闷不做声独自把它吃完。被腌得多吃了两碗白饭,靖王看他的眼神满是欣慰和嘉许,蔺公子也朝他粲齿一笑,毫不吝啬地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这孩子人小鬼大,莫不是来报晚膳时的一箭之仇了。蔺晨见他在萧景琰床边守了半晌,幽幽叹了口气,那细细弱弱的小手伸出来,竟摸上了萧景琰的脖子。

小孩的手很轻,稍稍一触就缩回。萧景琰的里衣系得不算严实,昏昧烛火下,颈侧有半轮瘀红的齿痕若隐若现。大概是今日被折腾得狠了,萧景琰对这蜻蜓点水般的一触毫无知觉,却看得蔺晨心头火起,几乎立刻跳脚。

正要拎起萧庭生的后领把他丢出去,却听这孩子轻声道:“庭生做沈大人留下的功课,有几句话翻来覆去也读不明白,想问问殿下。”

蔺晨出手到半途,又堪堪收回,矜持地笼入袖中。

“问我也是一样。”

萧庭生点点头,站起身步出内室,蔺晨摇了摇扇子跟出去。

萧庭生坐了厅中主位,小小的身形笔直端方。蔺晨皱起鼻子好笑。这孩子处处学萧景琰,不知景琰幼时,是否也如他一般老成无趣。

萧庭生闲闲斟了杯茶,用的赫然是萧景琰的茶盏。蔺晨看他轻抿了一口,一张稚嫩小脸板得无波无澜。

“巧言乱德。君子仁而不佞。损者三友,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者三乐,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

这小孩不去睡觉,特地寻他诛心来了。蔺晨在他对面坐下,正了正表情。

“君子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不逊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君子贞而不谅,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萧庭生小脸微红,又很快镇定:“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巧言令色,鲜矣仁。”

蔺晨坦然直视,微微一笑。

“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将欲西,而示之以东。兵法若是,道法亦然。所为善名,巧也;所为不善名,行也。”

萧庭生的神色一凛,似有动摇。然而毕竟对蔺晨的巧舌如簧指鹿为马早有防备,那与萧景琰如出一辙的两道剑眉皱了皱,小孩目如朗星,缓缓道:“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蔺晨也给自己斟了杯茶,浅啜一口,凝视着小孩,谆谆道:“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敦兮其若朴,混兮其若浊。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低伏。不能为时,而能以事适时,圣人将动,必有愚色。”

萧庭生小脸涨得通红,却不甘认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蔺晨折扇一收,肃然道:“得人之道,莫如利之。民之于利也,犹水之于下也。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爱之,利之,益之,安之,道之出也。”

萧庭生竦然动容。蔺晨悠悠然喝茶,萧庭生已长跪而起,神色谦恭谨肃。

“得十良剑,不如得一欧冶。靖王殿下慧眼如炬,方识得先生,庭生失敬。”

“知我者希,则我者贵,”蔺晨笑嘻嘻大言不惭,“丹漆不文,白玉不雕。被褐怀玉,岂能周知。”

萧庭生亦换上一副嘴脸,如他一般涎皮赖脸道:“蒙飞流哥哥不弃,庭生跟着他学过几天轻功,也算师从您老人家门下……”

一声“师祖”还未出口,蔺晨的扇子就捂上了他的嘴。

“蔺某青春年少,你少来折我的寿。”

萧庭生拨开他的扇子,长睫毛黑眼珠扑扑闪闪,湿漉漉亮晶晶,恳切万分:“蔺晨哥哥?”

蔺晨定了定神,站起来轻咳了一声:“蔺公子。”

“蔺公子,”小孩儿能屈能伸不折不挠,“靖王殿下交代过,庭生的课业不可落下,可飞流哥哥和沈大人都不在,庭生无人教导……”

看那跃跃欲试的小模样,若自己不肯奉陪,他必要去缠萧景琰。陪这小孩掉了半天书袋,蔺晨自觉酸不可闻,然而端好的架子一时半会也放不下,只得摇头晃脑道:“良弓之子,必学为箕,良冶之子,必学为裘。你既为将门之胄,打好武学根基自然是第一要紧之事,你若拜于我门下,那就从明日一早开始,先规规矩矩扎两个时辰马步吧。”



萧景琰这夜睡得早,半夜却又醒了,迷迷糊糊,只觉蔺晨睡得也不安稳。

“怎么?睡不着?”

萧景琰语声沙哑含混。他一向警醒,从前蔺晨趁他熟睡悄悄偷个吻,他也能立时睁眼跳起来去抓枕头下的剑,如今蔺晨在他枕边辗转反侧了大半夜,他才恍惚醒觉,也不知是祸是福。

蔺晨侧身搂着他削薄的腰,隔着里衣和厚厚的绷带吻他肩头的伤。

“还疼么?”

“惺惺作态……”

萧景琰哼了一声提膝蹬他。蔺晨将他一绞一扣,一只膝盖从他双腿之间分进去,那要命的手也就势游入:“那么,这里呢?”

偏厢里还睡着庭生。萧景琰红了脸推他,蔺晨只当他半推半就,偏要不依不饶:“我记得好像有些红肿?让我看看,我是大夫……”

蔺晨掀了被子举烛细看,又搬来药箱非给他上药不可。一下午蔺公子都没能逮到胡闹的机会,深更半夜还精神抖擞。觉是没法睡了,萧景琰侧身向里抖成一团,蔺晨俯身过去,衔住他的耳垂:“这次我轻些……”

轻拢慢捻抹复挑,细雨满阶湿梧桐。落花风起,春水吹皱,渐渐雨横风狂,终于水随天去,惊涛怒卷,声声拍岸。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萧景琰压着喘,一身薄汗在烛火下泛着淡淡光晕。蔺晨头枕双臂,仰面含笑:“今夜如此乖觉,是因为知道我要走么?”

不知是谁动得狠了些,萧景琰一声惊喘颓然倒下,伏在蔺晨肩上颤栗不止。

又无声厮缠了一会,蔺晨勾起萧景琰的下巴,轻声道:“如此不知餍足……舍不得我?”

这人连嘴上的便宜也要占尽,萧景琰却浑身瘫软,还嘴不能。

“你放心,我又不是你,才不会不辞而别,”蔺晨在他耳边喁喁细语,“眼下,有几笔发大财的买卖……”

萧景琰睁开眼,眼波流转:“你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

“很多。瞒着你却未必,你要听什么?”

萧景琰抿唇不语,目光灼灼,蔺晨叹了口气。

一件一件招来,怕是到天明也说不完。本来打算等他彻底痊愈再摆上台面细作筹谋的几件大事,却要被迫在床笫之间摊开来大煞风景。

“你知道,慕容沣这次来犯,是为了湟城的宝藏。这宝藏确实是有的……”见萧景琰双目陡然瞪大,蔺晨笑着亲亲他的额头,“不过不在湟城,而在姑臧。”

萧景琰怔怔愣住。蔺晨捏捏他的脸,语气诚恳:“我知道宝藏的确切所在。当初你的金印握于我手,我却没动,是不是很有志气?”

萧景琰一声冷笑。蔺晨也不计较,又贴过去跟他咬耳朵:“如今你要花钱的地方多得很。你不肯向我借钱,那这笔天外飞来的横财你要不要?当年的姑臧城四方辐辏,驼马充于街巷,金珠盈于市肆,许多西域豪富大贾安家于此,这宝藏的主人,虽然一生敛财富可敌国,却苦无子息……”

此时所议之事,似乎比适才所行之事更苟且不堪。萧景琰耳根红透,蔺晨偏要亲他滚烫的耳廓:“这宝藏权充聘礼,够不够娶你过门?”

萧景琰在被子里踢他,蔺晨嬉笑着将他一把搂紧:“那就算我的嫁妆。殿下钧旨一下,我带人去挖,再运到关外变现……你想要什么,都给你换回来。”

萧景琰心中一动。下午关震又来过一趟,详细回禀了他所率雇佣军的招募和训练始末,又说参与兵器冶炼铸造的数名羌人,祖上原本是北燕拓跋氏的锻奴。

“你……令关震在狼山深处募兵练兵,铸造兵器,那些羌人……”

“那些羌人,逃脱了慕容氏的追杀,也不愿再被拓跋氏掌控。若能联合他们的族长,便可将天下最精到的冶铸技艺收于囊中。我要再走一趟狼山,去寻我们的老熟人毕孟泽大哥,”蔺晨拿鼻子蹭萧景琰的脸,“我去告诉他,靖王已至河西,愿意为他的岳父提供庇护。他岳家阖族上下,再也不必遁逃于蛮荒苦寒之地,东躲西藏……”

为了他,他竟谋算至斯。萧景琰默而失语,又听蔺晨凉凉道:“当日在金陵,伤你的那名刺客,被你留在军中了吧?我此去狼山,要带他一道走。”



……………………



庭生和蔺公子掉书袋,翻译成人话大意如下:

庭生:靖王是要脸的人。像您这样荒淫无耻又哄死人不偿命的,就别来害他了。
蔺晨:小盆友,打人不打脸,做事懂变通,也是圣人教你的啊。做人么,怕的是不举,不怕别人诽谤你不举……(X)

庭生:做人要有底线!
蔺晨:兵不厌诈啊宝宝。你看见的未必就是你以为的,你以为的未必就是事实真相~本公子和那些道貌岸然的妖艳贱货不一样。

庭生:靖王正直,无愧于天地,所以会逢凶化吉,而你,不过是运气好才苟且偷生罢了(总有一道天雷来劈了你)
蔺晨:我就装个怂,你小子还真信了啊?

庭生:总之你就是个蝇营狗苟之徒!一定会见利忘义!
蔺晨:生存与发展是全人类的共同目标嘛。利益才是终极真理,能令我们团结起来众志成城打败敌人迎接胜利……


庭生讽刺蔺晨的话出自论语,蔺晨的辩论杂取诸子,用孔圣人的话打庭生的脸,引老子来装13,主要观点是管子和兵家的。庭生跟他讲礼义廉耻,他跟庭生扯乱世割据制霸之道,庭生宝宝啊,还是太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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