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番外 巫山一段云 上

本文的时间线在卷三



……………………



边邑湟城的靖王府,原本是前朝安西大都督的府第。虽说年深日久,许多芜败颓圮之处尚不及一一整修,可喜其宅院疏阔,壁垒森严,更有许多奇巧的机关暗道,为金陵靖王府所不如。如今,王府后院占地近百亩的演武场上不见平素的空旷,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皆是四方逃难至此的流民。

萧景琰徙封边郡的第二年,自正月起就滴雨未下。这一年来,萧景琰听从国相沈追的建议,修整堤防,疏浚河道,挖掘沟渠,加固水臧,大力完善灌溉体系,又招募流民垦荒屯田,以积蓄粮储。沈追深谋远虑,从金陵挑选带来的大小官员们也尽是得力之选,奈何时日尚短,根基未稳,眼下大旱经月,灌溉的水源日渐枯竭,许多田垄已是寸草不生。连年兵燹,官仓义仓俱已虚空,请求朝廷赈济的奏折加急送往京城,也不知何时能见回音,而设在靖王府后院的粥场,已引来灾民不计其数。

靖王带头赈灾,一方豪富也纷纷响应,出资出力,后院的演武场上搭建起一排排供收容他郡灾民的帐篷,整齐划一,好似军队营舍一般。谷雨已过,立夏将至,天候一天天转暖,露营也不算难捱,只是若再不降雨,莫说河流沟渠,连城中井水也将干涸,而灾民愈众,田地抛荒,一年来渐趋平稳的边郡势必再起变乱。

萧景琰从府衙回来,换了一身常服,去施粥的后院转了转。列战英亲自坐镇,有军士不时巡场,排队领粥的灾民虽多,倒也秩序井然。萧景琰远远朝列战英点点头,信步回府。

萧景琰素来对花木园景不甚上心,如今府中众人又皆为灾民忙碌,一路走来,但见宅院中的花木已枯死大半,映着斜阳半沉残霞满天,入眼一片凄迷颓丧。这一日里,萧景琰与沈追亲至田间查访旱情,又在府衙坐议许久,已觉昏沉倦怠,忽闻得一阵奇异肉香随风而来,幽幽袅袅。

渐近主院,香气也渐喧腾热烈。谁能随意出入靖王府主院,谁又敢旁若无人在他院中烧烤?萧景琰无奈叹气,此人偏偏在这时候回来,也不知是帮忙还是添乱。

萧景琰步入院门,却见院中景致已与早间大不相同。枯萎花木被尽数移走,数株古木也精心浇灌冲洗过,不复尘沙裹身,蔫败打卷的枝叶晶亮苍翠,精神抖擞。庭中支着烤架,架子上的烤肉正滋滋流油,树下的矮几上摆着酒樽和果盘,水晶盘里堆满娇艳丰盈的各色鲜果,而那琉璃樽幻彩澄透,外壁凝着细细水珠,显见得盛着冰镇过的葡萄酒。

暮春黄昏,蔺公子歪在树下的卧榻上,宽袍缓带,白衣胜雪。许是刚刚沐浴过,微湿的长发垂落襟前,扫在松散微敞领口间,似是特意撩拨绮念,引人遐思。蔺晨如此招摇卖弄,刻意风骚,若在平日,萧景琰早已扑上和他滚在一处,然而今日他既无精力,更无心情。

见萧景琰只懒懒望他一眼,步子直往房门迈去,毫无陪他喝酒作乐的打算,蔺晨哪能甘心。袍袖一扬翩然跃起,萧景琰眼前一花,这人已迫近身前,鲜润双唇贴在耳畔:“我偶然觅得的一峰野驼,亲手炮制了野驼炙,此刻火候刚好,殿下不想尝尝?”

暌违已久的人,披着一身浴后的水气清香将他拥在怀中,萧景琰有些晕眩,奈何心事重重,并不觉意乱情迷,只推他道:“别闹。今日同沈追商讨如何赈抚灾民,头绪甚杂,他已拟好详案遣人送来,今夜我得看完……”

久别重逢,萧景琰却心不在焉态度冷淡,已挑起蔺晨的两分火气,哪还耐烦听他念沈追,索性一把将他横抱而起,旋身按在榻上。

“再如何公务繁忙,饭总是要吃的,”轻松将萧景琰压在身下,蔺晨拎起水晶盘里娇红欲滴的樱桃,蘸了乳白的酥酪喂到他唇边,“一路快马加鞭,裹在冰块里带回的,赏脸尝一个?”

蔺晨笑得人神魂俱醉,萧景琰却无心和他厮混,非但不吃他的樱桃,反而将他用力掀开。

蔺晨不过同他玩笑,手下本未着力,此刻被推到一边,虽无恼怒,也觉诧异。萧景琰绷着脸不看他,蔺晨折扇一伸,自去挑他下巴。这一来萧景琰真恼了,一拳劈面挥来,却被蔺晨毫无悬念地利落擒住,反手一绕,将他抱进怀里。

蔺晨三指切于他腕脉之上,萧景琰挣脱不得。如此无言对峙了一刻,蔺晨松了手,起身走到烤架边,将烤好的野驼炙一串串拣到盘中,又将满满一大盘烤肉放在矮几上。

萧景琰沉着脸道:“我吃过饭了。”

“哦?这府中所有仆役都在粥场帮忙,厨房里只剩冷锅冷灶,殿下独自一人吃了什么好东西?莫非去沈大人府上搭伙了?”

萧景琰冷脸不答。蔺晨摇着扇子,居高临下看他。

“出拳无力,脉象虚浮,你有多少天没好好吃饭了?”似是想起了什么,蔺晨脸色一变,蹲在萧景琰身前扳他的脸,“难道说,这些天来你也和灾民一样,只喝一口薄粥?”

被他一语言中,萧景琰默了一刻,讷讷道:“民生疾苦,总得亲口尝尝,方能知晓……”

蔺晨捧着他的脸轻轻摩挲,叹道:“你要亲尝民生疾苦,身边的人不敢劝你,只得俱陪你忍饥挨饿。你能捱能扛,他们却未必……身为主君,却不知体贴下情,今后又怎么指望他人为你卖命?”

蔺晨说得直白,萧景琰无从反驳,只得低声辩道:“我既是一方主君,甘尝苦辛,或可乞得上天垂怜……”

“上天垂怜?”蔺晨失笑,“你既笃信上天,何不祈雨?”

“祈雨?”萧景琰皱眉道,“沈追说,祈雨徒耗民力,于旱情并无裨益,不如做些实事……”

又是沈追。蔺晨端起矮几上的琉璃盏饮了一口,倾身吻住萧景琰。

堵了他的嘴,也将酒液喂入他口中。蔺晨用舌头压住萧景琰的,辗转加深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温存而霸道,迫他不得不将那一口葡萄酒咽下。

一番唇舌交缠,亲得水声阵阵。萧景琰气喘心跳,已然情动,蔺晨却放开了他。

“你饮酒了,”欣赏着他眼中可疑的水雾弥漫,蔺晨笑得无辜且无奈,“既已破戒,不如彻底骄奢淫逸。再吃点肉,又有何妨?”



遇上蔺晨,萧景琰常恨自己心志不坚。近一月来,他律己甚严,每日仅食两餐薄粥,而蔺晨一来,立刻勾得他吃肉饮酒。那野驼肉用蔺晨自配的酱料腌得入味,又烤得外焦里嫩,一咬之下脂香满口,欲罢不能。一不做二不休,萧景琰风卷残云,连那一小碗酥酪也没放过,碗底都刮得一干二净。

“这酥酪除了蘸樱桃,本来还可以蘸点别的来吃,”蔺晨笑叹,“只可惜……”

对他的下流暗示,萧景琰只作不懂。吃饱喝足,心里还惦记着沈追送来的文书,萧景琰将狼藉的杯盘和齐整的蔺公子俱撇在院中,径自回房。

朝廷赈济未至,沈追的文书中,列举了可行的各方赈灾措施,如同宗互助、大姓周济、寺院布施,又详述了蠲徭赋、赦刑囚、防贼寇、敬鬼神等种种官府必行的应对之策,以及灾情缓解后,又该如何借贷于民、复耕还田,如何统筹水源配给,甚至改善耕作方式,改良作物品种……

文书洋洋洒洒几十页,萧景琰看到深夜。他不睡,蔺晨也好脾气地陪他,间或喂个果子递杯茶水,十分贤惠。萧景琰吃了喝了却浑然不觉,偶觉肩颈酸痛伸个懒腰,才发现蔺晨竟一直坐在身旁,不声不响。

窗外夜风飒飒,房内烛影摇红。烛光下,蔺晨眼波温柔如水,出口的问话却令萧景琰气闷不已:“看得如何?你那万能的沈大人,可有回天之术?”

待要不理他,又念他做小伏低了大半夜,着实辛苦委屈。萧景琰手按额头,老实叹气:“沈大人所言,字字句句切中肯綮,可惜却解不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蔺晨摇摇扇子凑近前来,一脸的求知好学:“什么是燃眉之急?”

“后院的灾民啊,灾情一日不解,四方涌来的灾民定会越来越多,朝廷赈济不至,日日坐吃山空……”

“今日之流民,乃是他日之兵源。赈抚流民,正可为来日屯垦戍边、扩充实力张本,殿下几时变得如此小气?”

蔺晨眼中笑意闪烁,十分促狭。萧景琰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急急问道:“你有办法,对不对?”

蔺晨不答,却闭眼噘嘴,像卖乖讨赏的小孩一般要他亲。萧景琰他和腻在一处缠绵了一会,蔺晨方咬着耳朵告诉他,数百辆粮车已在路上,不日将至,又谆谆告诫,毗邻州郡的灾民已闻风蜂拥而来,然而此粮只许借贷不许施与,借粮者亦可同时借与牛犁,只须登记造册,留下屯田垦荒。

“本以为养你一个总养得起,孰料平白多出了这成千上万的人,”蔺晨任萧景琰吻他的脖子,舒服得一声轻叹,“殿下又该如何谢我?”

蔺晨的衣带系得松散,萧景琰也解得轻快。一别多日,正是干柴烈火一触即燃,蔺晨方抬起萧景琰的双腿架上肩头,还未及动作,却见他蹙着眉头紧咬下唇,似是强忍着极大的痛楚。

“怎么了?哪里痛?”

蔺晨放下他的腿,不防恰巧牵动了痛处。萧景琰痉挛着闷声呻吟,蔺晨已握了他的足踝,顺着小腿一路向上掐揉点按,问他痛在何处。

“膝盖,”萧景琰闷哼道,“你轻点……”

“痛了多久?怎么早不说?”

“今日整天都只隐隐作痛,适才忽然痛得狠了……”

“寒邪凝滞,筋脉失养,以致经络痹阻,忧心苦虑情志失和,又使痹痛加剧,”蔺晨沉声道,“膝盖怎会受寒?还伤成这样?”


萧景琰咬唇不答。蔺晨见他痛得面色惨白汗如雨下,也不再多问,自披衣起身去找药箱针囊。

金针入穴,理气通脉。萧景琰剧痛渐止,气脉也渐渐和缓,正昏昏欲睡,却又恍恍惚惚,听见蔺晨在耳边低语。

“你的燃眉之急彻底可解了……设坛祈雨,越快越好。”

评论(39)

热度(312)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