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谭赵]重生 20

谭宗明‍在‍梦中‍一次次‍回溯‍往世‍,‍‍醒来‍后‍却倍感‍空虚。他想‍起‍‍心理医生赵‍启平‍对‍他‍说过,‍最纯粹‍的‍悲伤‍会‍涤荡‍心灵,‍让‍他‍发现‍最‍本质‍的‍真相,‍他‍想,‍现在‍真相‍已经‍摆在‍面前‍,‍那‍就是,‍他‍遇上‍‍的‍是赵启平,‍于是‍他‍所有‍的‍痴情‍和‍执念‍都‍成了‍一个‍笑话,‍一个‍悖论。

赵启平并没有前世的‍记忆。‍‍‍‍他‍‍既不是‍孤独‍的‍萧景琰‍也‍不‍是‍羸弱‍的‍小‍阿诚,赵启平敢‍爱‍敢‍恨‍,‍潇洒‍恣意,‍而他‍谭宗明的出现不过是将‍自己‍往世‍的执念强加于他,用所谓前世注定给他套上沉重的枷锁。‍说‍到底,‍他‍‍要‍他‍固然是前世注定,‍‍可‍他‍又‍凭什么‍要‍给‍他‍对等‍的‍回应。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他,‍又‍情怯‍到‍担心‍面对‍他。‍他‍想‍起‍他‍‍唯有在床上‍才‍热情‍似火,每一次都纵情享受全心交付,好像没有明天也根本不要明天‍,‍谭宗明‍‍‍怀疑,‍他‍究竟‍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情人‍,还是‍炮友?


‍‍他‍没有‍追求‍别人‍的‍经验,‍从前‍‍他女友‍们‍‍的‍礼物和‍约会‍都是‍私人‍助理‍‍为‍他安排‍妥当‍,‍‍可是‍‍那些‍套路,‍又‍怎么‍能‍拿来‍对付赵启平‍。谭宗明‍‍‍于是‍每天掐‍着‍点‍电话‍请安,‍午休‍时‍和‍临睡‍前‍各‍一次,他要摒除‍潜意识‍里‍炮友‍关系‍的‍暗示,‍对话‍中不‍自觉‍就‍回到‍了‍最初‍端方‍君子‍派头,‍‍于是赵启平‍‍‍也讲‍不‍了‍几句‍就‍心不在焉。‍即便‍如此‍谭宗明‍依然‍决心‍把‍请安‍电话‍的‍‍作为习惯‍贯彻‍下去‍,‍他‍总‍要‍适应‍自己‍以‍某种‍方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不是么。



‍然而见不到赵启平的第十‍一天,‍他的电话也打不通了。‍听着‍听筒‍里‍一遍‍遍‍‍机械‍重复‍的‍关机提示‍声‍,谭宗明感到了被始乱终弃的凄凉。‍很‍好‍,‍不负‍他‍隐忍‍了‍这‍许多‍天,‍赵启平终于‍给‍了‍‍‍一个‍上‍‍门‍去堵他‍的‍理由。

‍谭宗明‍一夜无眠,一早就去‍了‍医院。‍‍赵‍医生‍今天‍不‍坐诊,谭‍总轻车熟路‍杀‍到‍骨科‍病房‍,‍‍‍正‍是查房‍时间‍,‍医生办公室‍空无一人。‍谭宗明‍‍在‍走廊‍一角‍站定,‍‍看‍早晨‍的‍病区‍熙来攘往,护士‍在‍病房‍间‍忙碌‍穿梭,‍面色‍疲惫‍的‍家属‍打‍水‍洗漱‍买‍早点,‍肢体‍残损‍的‍病人‍沉默‍忍耐‍或‍‍勉‍力复健⋯⋯这就是赵启平‍希望‍他‍投入‍的‍‍当下‍生活‍的‍一部分‍?谭宗明‍‍‍‍想去‍看看那个‍小‍腿‍截肢‍的‍男‍孩‍,‍‍去‍护士‍站‍问,一个‍‍好‍脾气‍的小‍护士‍帮‍他‍查‍了‍半天‍,‍最后‍告诉‍他‍那‍孩子‍已经‍出院‍了。

“‍‍您是⋯⋯‍谭‍先生?”

‍谭宗明‍‍循声回头,‍‍‍‍目光扫‍‍过胸牌‍,骨科‍病区‍护士‍长,有‍过‍一面‍之‍交。

“‍‍‍找赵‍医生‍‍吧?”

‍‍护士‍长‍笑‍得‍亲切。谭宗明‍不由自主‍地‍点头,‍心想‍这样‍的‍人才‍,‍挖‍到‍市场部‍去‍倒是‍不错‍,‍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就‍踩‍上‍了‍他‍的‍痛脚:

“‍赵‍医生‍休假‍了‍,‍您‍不‍知道?”

‍谭‍总‍‍微笑‍,一派云淡风轻‍:“‍来‍探望‍一个‍朋友,‍顺便‍看看‍他。”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不是‍堵死‍了‍继续‍打听‍的‍后路‍么。‍看着‍护士‍长‍点点头‍就要‍离开,‍谭宗明‍咬咬牙‍横‍下‍一条心。

“‍请问⋯⋯‍您‍知道‍他‍休假‍去‍哪‍了‍吗?”

护士长‍面露难色。‍她说‍只‍知道‍赵‍医生的休假一个多月前就已经批下了,‍但没人知道他要去哪里。‍赵‍医生‍‍‍在医院‍人缘‍不错,‍但对‍他‍的‍私生活‍所知‍‍‍‍不‍多。

一个月前。那两天他们干柴烈火蜜里调油,‍这‍些‍天‍他们‍每天‍通‍电话。他竟一句没提‍过。

谭宗明‍在‍心里‍翻江倒海,‍面‍上‍照旧是习惯性‍的‍谦和‍有礼,‍‍他听见护士长‍还‍在‍和‍他‍聊‍赵‍医生‍,‍说‍他也该休假了,这些天感冒好像一直没好,休假‍前‍许多‍事情‍要‍处理‍要‍安排又格外的忙,人生病了都可以找医生,医生病了只能自己扛着,休假‍了‍也‍不‍省心,一天几遍接医院电话⋯⋯

‍谭宗明‍‍‍像‍‍真正‍的‍医护‍人员‍家属‍一样‍一一‍回应‍表示‍理解‍,护士长‍没有‍辜负‍他‍的‍厚望,给了他一个‍‍能‍联系‍上‍赵启平‍的电话号码。

‍半‍张‍废弃‍的‍出院‍记录,‍背面‍写‍了一串数字。这‍张‍小‍纸片‍被‍谭宗明‍攥‍在‍手心‍里‍已经‍字迹‍模糊,‍那‍串‍数字‍他‍早已‍烂熟‍于‍心,‍可‍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敢‍拨打。‍‍他‍不能‍确定‍赵启平‍是不是‍想‍逃避‍他‍或是‍拒绝‍他。‍‍‍现在他们‍之间‍不‍存在‍误会‍也‍不‍再‍有‍龃龉,‍他‍谭宗明‍在‍他‍面前‍坦坦荡荡‍一览无余,‍如果‍他‍明白‍表示‍不‍要‍‍,他‍当然‍应该‍尊重‍他‍的‍选择,死缠烂打‍不是‍他‍谭宗明‍的‍作风。


‍可是‍你‍把‍这么‍一副‍画‍像‍摆‍在‍我‍床头‍又是‍几个‍意思‍呢,‍让‍人‍自作多情‍以为‍是‍定情信物。‍谭宗明‍看着‍床头‍那个‍相框,‍画中‍人‍制服‍严整一‍如记忆‍深处‍的‍阿诚‍,‍可‍那‍眉眼‍里‍不动声色‍的‍挑逗‍绝对‍是‍活灵活现‍的‍赵启平。‍这‍孩子‍一定‍从‍小‍就是‍兴趣广泛‍‍‍又天赋‍奇‍高‍‍人神共愤‍的‍类型,‍谭宗明‍几乎‍能‍想象‍到‍他‍对‍着‍镜子‍一脸‍坏笑运笔‍如飞‍‍的‍德行。

‍谭宗明‍将‍那张‍纸片‍扔进‍垃圾桶,‍‍无奈‍地‍对‍自己‍苦笑。他‍能‍理解‍赵启平‍为什么‍不‍要‍他,‍他‍‍‍‍渐渐‍无法理解的‍是‍赵启平‍当初‍为什么‍接受‍他。


‍‍‍托‍安迪‍的‍福‍,‍他‍认识‍过‍不少‍执业‍心理‍医师,‍‍‍其中‍一个犹太‍老头‍,‍谭宗明‍自以为‍和‍他混‍得‍很‍投契‍算‍是‍朋友‍了‍,曾有过‍和‍他‍谈‍谈‍往世‍的‍冲动‍,还没‍切‍‍入正题‍那‍老头‍就‍用‍‍那双‍‍‍精于算计的灰蓝‍‍眼珠‍‍‍盯‍牢‍了‍他。‍谭宗明‍知道,‍‍心理‍医生最‍忌讳‍将‍‍职业‍‍带入私生活,‍‍如果‍每个‍朋友‍都‍来‍倾诉‍心结,‍他们‍‍必‍将‍成为‍情绪‍的‍垃圾桶‍而‍不堪‍重负。

‍毕竟‍心理‍疗愈‍不仅‍凭‍理性‍分析,‍更‍依赖双方‍心灵‍‍的‍沟通,‍他已经‍让赵启平为他承担‍了太多。重生的沉重宿命,失去至爱的痛苦,他看上去那么从容那么柔韧,‍他不知不觉就将他视作自己的救赎。‍赵启平曾说他拿他来填补空虚,‍谭宗明‍想,也许不止于此,‍他‍根本是要他来弥补自己‍‍累世纠结‍的执念,‍求而不得‍的遗憾。


他想起赵启平对他说过,‍为了‍他,他可以是任何人,‍做任何事。‍可是他的小赵医生那么鲜明,那么美好,他不该被承担任何人的命运,他应该只是他自己。

‍能‍遇见‍他‍,‍‍‍遇见‍这样‍一个‍随性‍自在‍的‍他‍,‍已经‍是‍三生有幸。‍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和‍保护,‍如果‍他‍希望‍避开‍自己‍,‍那么‍‍就‍如‍他‍所愿‍吧。

想‍明白‍了‍,‍就‍没有‍什么‍是‍不可‍接受‍的。‍



赵启平的微博更新了。‍图片‍是‍驾驶‍室‍望‍外‍的‍荒凉‍公路,‍阴云密布,‍视野‍迷蒙,‍路边‍除了隐约‍可‍见‍的电线杆‍一无所有。‍赵启平‍写‍道:

‍‍风力‍十二‍级‍。都‍说‍这里‍是世界‍的尽‍头‍,‍世界‍尽头‍‍是什么?未知的世界‍还是往世的时空?

谭宗明毫不犹豫‍地‍把‍几天‍来‍倒背如流‍的‍那‍串‍号码‍拨‍了‍出去。

这条微博显示了他的位置。他一声不吭地跑去了冰岛——谭宗明‍完全可以想象他计划着冲浪、滑雪、冰川徒步冰洞探险时的兴奋表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好玩的节目都不跟自己分享了?

‍赵启平‍的‍声音‍是‍不‍加‍掩饰‍的‍慵懒‍沙哑。‍‍谭宗明心漏跳了一拍,想‍起‍那天‍护士‍长‍的‍话,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禽兽。

“‍感冒‍还‍没好?”

“‍嗯?‍嗯。”

“‍‍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

“‍嗯‍。”

‍‍谭宗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有沉默。‍‍从‍什么‍时候‍开始,‍赵启平‍和‍他‍话不投机‍的?

“‍‍哪天‍回来?‍我‍去‍接‍你。”

‍赵启平‍‍不‍答。谭宗明‍听‍着‍他‍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自己‍呼吸‍困难。

“⋯⋯‍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谭宗明‍‍的气声‍温柔,‍他‍奇怪‍自己‍竟然‍还‍能‍微笑。

“‍老谭。我⋯⋯‍很‍想‍你‍。”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谭宗明‍觉得自己的心跳骤停,接着又狂跳不已,他甚至怀疑电话那端的赵启平已经听见他紧张的心跳声了。

“‍老谭,‍你‍想‍我‍了‍吗。”

‍他‍的‍声音‍‍‍沉沉‍地带了‍点‍‍鼻音,‍听起来‍格外‍的‍软‍而‍黏,‍谭‍宗明‍几乎‍能‍看见他‍泛红‍的‍眼角‍和‍鼻尖。

‍小‍屁孩。‍你‍敢为你这句话负责吗。

“你现在在哪里?这几天有什么安排?”

“Skaftafell。原计划今天去冰川徒步。”

“我去找你。”

赵启平的呼吸似有一瞬停顿。

“‍‍瞎‍折腾‍什么‍啊‍,‍等你‍过来‍我‍也‍‍该回来‍了。”

“那就去接你回来。”


上了飞机,谭宗明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心慌意乱。也许这种完全陌生又兴奋的满心忐忑,就是初恋的滋味?他不知道再见到赵启平该怎么面对,他发现自己漫长的人生中恋爱经验竟然乏善可陈。上次堕入爱河心跳不已又患得患失是什么时候?他竟完全没有印象。

对萧景琰,他可以握了他的手默默凝望含情不语,他必不会拒绝。对他的阿诚,他可以递一个眼神就径直转身而去,他必会大步跟上。对赵启平呢?他从小万千宠爱行情一路飚红,玩得起放得开,敢投入又浑不吝,从不知情路坎坷为何物,他抓不住他也猜不透他。谭宗明叹了口气,好笑地捏自己的鼻梁,自己拿他毫无办法却还挺为他骄傲。不如就顺其自然吧,只要他还愿意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只要他还愿意看见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医患,玩伴,炮友,他想怎样就怎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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