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三 关山月 23





终于穿妥衣服出了浴室,萧景琰却执意不肯跟蔺晨在一个屋檐下待着,蔺晨于是建议去屋顶上坐坐。湟城暮春的清晨,寒意料峭,倒也醒脑提神,萧景琰坐在屋脊上,见蔺晨飘飘然跃上屋顶,手里没拿酒坛倒拎了个食盒,不禁好笑。




蔺晨在他红通通的鼻尖上啄了一口,从食盒里捧出炖盅来。文火煨了大半夜的灵芝南芪炖鸡汤,淡白汤汁中漂着半颗蜜枣,几粒枸杞,闻着香甜,入口清润,一夜无眠的焦躁也被抚平了些许。萧景琰的眉头舒展了些,叹道:“沈追劝我按兵不动。”




残月如钩,晓星将沉。蔺晨定定看他,双目笑意微敛,亮如晨星。




“若按兵不动,夏江再激你一将,或许真会拿戚猛开刀。当然,你可以置之不理,夏江也莫奈你何……”




“你……也要我置之不理?”




萧景琰红了眼眶。蔺晨握了他的手,接下他手里的炖盅,摇了摇头。




“我没这么说。置之不理,你失去的就是军心。兵马钱粮易散也易聚,凝聚军心却绝非朝夕之功。这是你多年血战拿命挣来的,是你真正的资本,怎能任其说散就散?”




沈追毕竟是书生,虽明辨是非利害,却看不明此节,难得蔺晨竟能懂得。




“况且你萧景琰是何种心性,今上最明白不过,”蔺晨冷笑,“今日你咽下了这口气,皇帝老爹没准还当你别有居心。来日若听说河西营屯相望,兵精粮足,他老人家酸劲一上来,还不知道会给你罗织什么罪名……”




萧景琰凝视着天际晕开的淡淡曙色,叹道:“不错。”




眼下,由不得他不出兵。虽说是夏江小题大做无事生非惹来的外族寇侵,但他若坐视不理,一任战火蔓延,受苦的是六郡的百姓,而要为之担责的,则是身为六郡镇抚使的萧景琰自己。




“可若是出兵,夏江必定蹲在身后随时准备捡漏咬你一口。你打算怎么办?”




虽是盘腿坐在屋脊上,蔺晨也依旧笑得悠然。萧景琰回眸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传书金陵和邠州,禀明父皇,六郡军情告急皆因夏江处置失当,再告知夏江,本王即日出兵接管六郡防务,令他交出兵马节制权。至于戚猛,我已派遣军中武功高强者暗中潜入邠州,伺机营救。”




萧景琰于戍途中收编义军数千,其中不乏身怀绝艺的江湖豪侠,更有许多精乖奇巧的鸡鸣狗盗之徒。然而,要对付的毕竟是夏江这个老狐狸,这些人能否救出戚猛,尚且存疑。




不过,这不是蔺晨最关心的问题。 望着萧景琰灼灼发亮的眼睛,蔺晨扶额叹气道:“给金陵的书信,已经快马送出了?”




“还没有。沈卿坚决反对……”




蔺晨吁了口气,又亲了亲萧景琰的侧脸。




“多亏沈大人拦住你胡来。否则,这一年来的筚路蓝缕,都要被你毁于一旦。”




萧景琰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名义上总督六郡防务的是谁?防线告急,该担责的又是谁?”蔺晨拿手指戳他额头,“身为六郡镇抚使,藉军情紧急之机,同室操戈,公报私仇,自毁长城,引狼入室……夏江敢如此对你叫板,难道会没有后手?”




沈追只拼命拦阻他的上书和移檄,这些话,沈追却不敢说。萧景琰紧盯蔺晨的双眼,纷乱混沌了整整一夜的思绪渐渐明晰。




当局者迷。事涉夏江和戚猛,他要救人,更要复仇,急切之间竟忽略了最关键的问题:夏江逼他出手,究竟是为什么?




“我知道他胆大包天,迟早会动手,只是没料到来得如此之快,”蔺晨的手指停在萧景琰下颏,忽而一笑,“他怕你。”




萧景琰微微蹙起眉心。




璇玑公主死后,滑族势力渗入四境,其中绝大部分仍在夏江掌控之中。滑族视大梁为寇仇,自然不甘坐视萧景琰修好渝燕,在河西风生水起,而横在夏江和萧景琰之间的,更是万千同袍的血海深仇。




“袭扰邠州的燕人八部族,是受到滑族策动,其幕后推手,就是夏江本人,”蔺晨双眸一敛,勾起一个冷笑,“你此去邠州,名为接防,却不妨摆足讨逆的架势。夏江若杀戚猛,就有通敌叛国之嫌,梁燕边民都会替他坐实罪名,谅他也不敢妄动。你的大军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开过去,辎重粮草运输不易,只得走得慢些。你在路上悠哉悠哉走个十几二十天,待走到邠州城下时,大局也就定了。”




萧景琰神色一凛。




“你要拿湟城作饵?”




蔺晨摇头:“作饵的不是湟城,而是你。提前周密布防,滑族偷袭也占不到便宜,然而夏江一心要置你于死地,征途漫漫,变数实在太多……”




“所以,你要随军出征?”




萧景琰的笑眼中带了几许戏谑,蔺晨却无心同他调笑。




“恐怕不能。我还另有安排,”蔺晨逼近前来,和他前额相抵,“所以,我会叮嘱飞流,一路上绝不可离你半步。若再有丁点闪失,我定要日日坐在林殊墓前,告他的恶状。”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萧景琰有些耳热心跳。讪讪退开几分,萧景琰道:“你若不放心,我也可留守湟城,让战英代我去六郡接防……”




“不。这一次,你必须亲自去。饵下得不够大,夏江又怎么会上钩?”




蔺晨唇角勾起,眼中却并无笑意。萧景琰与他对视了一刻,心中了然。




“夏江诱我举兵,是为滑族偷袭湟城制造机会。我唯有将计就计,亲率主力而出,以示湟城守备空虚,方才能令夏江坚信他能一击必中,从而押上全部的筹码。”




蔺晨颔首。




“滑族经营多年,深入四境列国,勾结的绝不止北燕八部族。近来琅琊阁得到的消息,西域诸邦皆有蠢蠢欲动之势,恐怕都是受了滑族怂恿,打算趁火打劫。既如此,这场戏只有做得真些,令他们大胆出兵,方才能顺势将藏于列国的滑族势力连根挖起,以绝后患。”




萧景琰怔怔看他,低声道:“你呢?你……打算帮我守城?”




旭日初升,远方的连绵群山浸浴在朝晖之中,光华熠熠,耀人眼目。蔺晨将萧景琰揽入怀中,吻他睫毛上沾染的霞光。




“真轮到我守城的那一天,一定是你成了光杆司令,我们穷途末路了,”蔺晨冰凉的鼻尖在萧景琰耳后蹭来蹭去,柔声轻笑,“这里……还疼不疼?马上又要鞍马劳顿,可还扛得住?”




那双手从貂裘下滑入,也不知揉搓着哪里。萧景琰轻喘了一声,没能闪开,只软软呻吟道:“那你……究竟打算干……什么……”




蔺晨将他搂进怀里,笑嘻嘻一记响吻,又抬头扬声道:“拖油瓶滚过来,鬼鬼祟祟偷看什么?”




萧景琰一惊,立刻坐正回头。身后的一株老槐树已高过屋顶,一树婆娑绿叶正在朝阳下金光闪亮,蔺晨这一声令下,高枝上金碧辉煌的枝叶簌簌一阵摇晃,两个小脑袋一前一后探了出来。




飞流心虚地偷觑了蔺晨一眼,拎起萧庭生的腰带,一个跟头悻悻然落在屋顶上。或许是被识破了形迹,萧庭生有些垂头丧气,却仍是小心翼翼踩着屋瓦磨蹭到蔺晨身边。




蔺晨捏捏小孩的脸,笑道:“宝贝儿,爹爹的腰刀你可有好好收着?镶金刚钻的那把,在高昌诳来的。”








飞流哭丧着脸,将那把黄金刀鞘满嵌宝石的腰刀扔在蔺晨面前。庭生跟蔺晨从西域回来,捧着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向他献宝,飞流唯独看中了这个。如今这宝刀刃鞘分离,裹满泥土,大概是被拿去挖蚯蚓了。




飞流将刀扔给蔺晨,气鼓鼓夺门而出。萧庭生一跺脚也追着奔了出去,萧景琰看着那把泥污狼藉却难掩嚣张浮夸的黄金腰刀,皱起了眉头。




蔺晨掂起沉甸甸的刀鞘,摩挲着其上那颗大如鸽卵的金刚石。




“高昌王的酒宴上,我盯着这颗金刚钻瞧了又瞧,夸了又夸,高昌王没奈何,只得将它拱手相赠。”




“哦?”萧景琰凑近,一同看那灯烛下彩光璀璨的宝石,“这颗石头究竟有何玄机,竟能让蔺公子连席上的舞姬都顾不上欣赏?”




这话酸气冲天,听得蔺公子爽心爽肺。蔺晨贤惠地拿了条绢帕擦那刀刃上的泥,笑道:“多亏有这颗宝石,高昌王才信了我是个单纯且执着的财迷。不过,就算他不信也不敢不割爱,因为慕容沣的近卫队长就站在本公子身后。”




当时蔺晨还欠着慕容沣的一笔巨款,债主怕他跑路,于是派了自己的近卫亲信一路贴身盯着。高昌王只知蔺晨财大气粗来头不小,做生意都顶着北燕六皇子的名头,哪知道他根本就是狐假虎威。




“高昌的国力虽远逊于北燕,更不如大梁,在西域却是首屈一指。若高昌王振臂一呼,西域诸邦国都会声援响应……”




萧景琰眼睛一亮。




“难道这竟然是……”




蔺晨颔首微笑,手指在刀刃上轻轻一弹。




“这就是高昌王的阵前指挥刀。相当于……大梁的兵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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