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四 战城南 13



蔺晨老实配合,被安置在单独一间营帐里。帐内干净宽敞,酒肉饭食虽粗糙些,却也算勉强照顾到了他的口味。可惜蔺公子连日来都没什么胃口,只留了酒壶,又嚷着沐浴更衣。未几,热腾腾的大桶浴汤抬了进来,萧景琰的数名贴身近卫垂首低眉,手里小心捧着的,居然是巾帕亵衣之属。

这是真拿他当娈宠看待了?一不做二不休,蔺晨堵着兵爷们聊闲天,问靖王每日睡几个时辰,吃饭香不香,今夜可会过来歇息?奈何兵爷们对他的骚扰视而不见置若罔闻,沉默着放下东西,又沉默着鱼贯而退。

这大概也是萧景琰的命令,严禁任何人和他搭话,以免受他蛊惑。蔺晨恹恹了一刻,又抖擞精神,高声叫嚣要出门上茅房。须臾,一个便桶塞了进来,过一会,又多了一只尿壶。

十几个兵爷蹲守帐外,全副武装,有求必应,除了寂寞点,也没什么可挑剔的。蔺晨躺在床上跷起二郎腿,百无聊赖。萧景琰摆出这个阵仗,难道是打算将他长期囚禁?

他想起了萧景琰帐中的那半张床。尽管绝不承认隐约已有悔意,他却不能不担心萧景琰。夜已深了,今夜他是否又会毒发,痛楚难当?



怀里的竹筒摆在床头矮几上,蔺晨支颐侧卧,瞪着它发呆。幼虫仍然僵眠,僵眠太久,待唤醒入药时,效力会不会大打折扣?

“萧景琰!本公子哪也不去!你给我过来!”

蔺晨跳下床,正要冲到门口跳脚撒泼,毡幕忽而悠起,一个瘦小的人影闪进帐来,收脚不及,直撞进蔺晨怀里。

蔺晨抓着后领将这不速之客拎到面前,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居然是格桑。

这孩子神色张皇,脸上身上伤痕累累,蔺晨变了脸色,扔下他快步冲出门外。方才还吭哧吭哧抬浴桶的兵爷们无声无息倒伏一地,蔺晨蹲下探了探其中一人的腕脉,回身进帐,面色阴沉。

“你来干什么?”

“来救你,”格桑镇定下来,又怯怯拉他衣袖,“我看见梁军把你押来关在这里……”

蔺晨狐疑着皱起眉头,眼风向门外一飘。

“快走,迷药的药效只有半个时辰……”

只是迷药。蔺晨心头一松,讪笑着弹他额头:“对梁军,你只舍得用迷药?省下上好的毒药,专门留给我的?”

猴儿自觉理亏,涨红了脸无言以对,蔺晨定下心神,抱起手臂看他。

“你来救我,也是度母娘娘的命令?”

猴儿呆滞了一刻,迟钝摇头。

“之前暗算你,是因为你要破坏度母娘娘的计划。可今晚我私闯梁营,度母娘娘要是知道了,也一定不会饶我……”

猴儿是一个人来的——那么他的目标不会是萧景琰。蔺晨点点头,大度挥手:“你以身试险舍命救我,本公子很感动。暗算的事我不计较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趁兵爷们没醒,你快走吧。”

“那……你呢?”

蔺晨挥挥扇子:“你看我需要人救?”

格桑点头。

“我像是被囚禁?”

格桑再点头,扯着他的袖子往外拖,蔺晨不耐烦地将他甩开:“滚,自己滚。”

格桑张口结舌看他。蔺晨慢悠悠踱回床边,懒洋洋瘫在床上。

“我不走。这里管吃管喝,本公子乐意留下。”

格桑拧紧了两道挺秀的长眉,觉得他不可理喻。蔺晨抬手,食指虚虚向他一点,轻佻又轻蔑:“滑族人,晦气。见了你们滑族,有多远躲多远,你自己说的。”

格桑涨红了脸转身就走,蔺晨在他身后道:“监牢在最北端。梅朵的情形大概不太好,你小心些。”

格桑脚下一滞,正要回头,又闻蔺晨懒懒道:“不用谢。快滚,不送。”



帐外已无人守卫,蔺晨便一径去寻萧景琰。大摇大摆走在军营里,还不忘好心指点路上遇到的兵爷们:那边有十好几个弟兄中了迷药,赶紧去看看,地上躺久了仔细着凉。

萧景琰的寝帐里空无一人。没有靖王亲令,亲卫们也不便和蔺公子动手,架不住他几句花言巧语,又老实带他去军帐。主帅军帐离寝帐不远,行至门前,蔺晨犹在不依不饶:“深夜来访,没安好心。你们就不会挡挡驾,让你们殿下睡个安生觉? ”

帐内灯火通明,与萧景琰相对而坐的正是宁国侯谢玉。

萧景琰脸色微变,膝上的双拳握紧又松开:“本王与谢侯商议军情,休得胡闹。”

蔺晨挑了挑眉,唇角勾起半个假笑,算是见礼。谢玉冷漠的目光在他周身上下一转,又凝于萧景琰面上。

谣传靖王有一男宠,行同室,寝专房,原来竟是真的。

无嗣无后,驭内无方,空有一身孤勇,又何足道哉。谨慎压下心头的好奇和讥诮,谢玉玉雕一般的脸板得没有一丝表情。

“殿下安歇,老臣告退。”

谢玉正欲起身,那白衣散发的娈宠已翩然欺近,广袖轻舒,一件细长物事拍上他的肩头。

这一拍轻柔和缓,却令谢玉毛骨悚然,如临大敌。偏头定睛去看,却不过是一柄竹骨折扇。

“侯爷留步,且宽坐一叙,”这娈宠眯起一双桃花眼,笑眼弯弯,“鄙姓蔺。”

谢玉缓缓落座,敛目凝神,再次审视眼前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蔺晨在萧景琰身边坐下,一瞥谢玉面前满斟未动的茶盏:“侯爷嫌殿下的茶叶粗陋?”

谢玉目不斜视,岿然不动:“不敢。”

蔺晨端起萧景琰的茶盏,浅啜一口。

“那侯爷为何不肯赏脸?茶里又没下毒。”

“老臣不渴。”谢玉淡淡回答,望向萧景琰的目光中颇多玩味之色。蔺晨言行无礼,扫的是他靖王的颜面,萧景琰正欲喝止,却被身边之人不动声色地拿住了手腕。

这人既是医者,又内功深厚。萧景琰脉门被扣,一股浑厚内力激涌而入,立时动弹不得,出声不能。蔺晨神色悠然依旧,眸光微闪,定在谢玉面上:“有一事令在下困惑多年,今日有缘,还盼侯爷赐教。”

谢玉抿唇不语,似是不屑理会。蔺晨轻声一笑,兀自又道:“元嘉二十一年,合津郡守将彭子升挂冠归家。在他上书辞官的前一天晚上,在下与他同席喝过酒。”

饶是谢玉久经战阵,心机深沉,乍闻“合津郡守将彭子升”这个名字,也不由得脸色骤变。蔺晨徐徐展开折扇,敛了笑意。

“彭子升为你做过什么,你心里有数。他与你谢侯爷有何渊源,我也一清二楚……”

谢玉既惊且疑,探询的目光直指萧景琰,萧景琰为蔺晨所制,又不敢稍露端倪,只得淡然回视,倒像是二人早有预谋一般。

“你谢侯爷曾经如何徇私枉法,包庇彭子升,在军中不是秘密。参加那次夜宴的众位将军,在下一个一个问过去,定会有不少人愿意站出来,证实彭将军和谢侯爷的深情厚谊。”

所谓夜宴,自然是指元嘉二十一年,邠州城戚猛府中的那次——也就是他授意彭子升下毒的那次。

如此看来,那次是得手了。多年的疑团终于解开,可这娈宠有恃无恐,又令谢玉更惶惑:萧景琰允诺网开一面,究竟是真是诈?如果说,萧景琰顾及他在军中朝中的威望,是因眼下战局艰危,那么这娈宠突然发难,又是为什么?

给太子的书信已经快马送出。太子历来对他言听计从,接信后必会令御史台提出重审赤焰一案。届时,聂锋执笔、众将署名的奏折呈于御前,军情所迫,梁帝也不得不低头。

皇后见过了夏冬和寒夫人,聂锋是不是也见过了誉王?同一封众将联名的奏折,恐怕也已经摆上了誉王的案头。平反旧案,已然势在必行,无可逆转,难道这翻掌功夫,他谢玉就成了萧景琰的一枚弃子?

谢玉沉下脸,阴鸷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一再逡巡。靖王面色不豫,似乎欲言又止,那娈宠却执起他的手腕,轻柔一吻。

“殿下是君子,不言人之恶,”蔺晨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我却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小人记仇,十年不晚,侯爷信不信,在下的枕边风吹一吹,就能把你的旧账翻个彻底?”

“你……究竟想要什么?”

谢玉额角青筋暴出,蔺晨懒懒轻笑,单手执了茶壶,悠悠然自顾自添茶。

“我不过想侯爷陪我喝杯茶。”

水声微响,茶烟袅袅。那执壶的手洁净颀秀,动作也闲雅,不带丝毫烟火气。

“侯爷请。”

蔺晨端起面前茶盏,唇角轻挑,直视谢玉。谢玉滞了一刻,终将茶盏端起,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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