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一 折杨柳 19

有声by @关公面前舞大刀 


嘎多寺坐落在雪山脚下。佛殿和僧舍依山而建,黄瓦红墙、五彩经幡和鎏金灵塔掩映在皑皑白雪之下,这雪域佛国恍若冰雪蛮荒和万丈红尘之外的又一重世界。绛袍的僧侣沉默游走其间,即使是隆冬,寺中仍不乏朝圣的信徒,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目光却虔诚而清澈。他们或转着经筒绕寺而行,或双手合掌长身叩拜,为这宁静的深山古寺平添几许人间烟火气息。


“嘎多寺虽地处边陲,却出过好几任国师和帝师,寺中的印经院和译场,也是首屈一指。每年正月,还有大渝规模最盛的大法会,诵经祈祷、讲经辩经,”蔺晨带着萧景琰在寺中信步而行,“再住一段时日,就能观摩这一盛事了。”


大渝并无书院学府,无论平民还是贵族,若要求学,惟有寄居寺院,拜于僧侣座下。嘎多寺中修行和学习的四方各族僧俗弟子甚众,蔺晨拖着萧景琰混迹其中,倒也并不突兀。听得此语,萧景琰也不答言,只是淡淡瞥了蔺晨一眼,甩下他快步前行。


他们已在寺中盘桓了十多天。起初几日,风雪肆虐寸步难行,近日夜雪昼晴,蔺晨却依旧住得泰然,全无动身赶路的打算。萧景琰暗生闷气,气的却是自己被他拿捏得全无脾气,居然下不了决心扔开他一走了之。


萧景琰步履甚急,独自一人已遥遥出了寺门,蔺晨在他身后笑:“今日泡汤,不可超过半个时辰。我要回得晚些,晚饭不必等我。”


萧景琰停了脚步,回头瞪他。蔺晨施施然漫步跟上,给他看手中的药锄和背囊。


“我去后山挖几株药草。此地钟灵毓秀,有不少世所仅见的珍稀药材,不可错过。”


他确曾说过此行是来采药的,只是萧景琰并未当真。此时看他煞有介事,萧景琰顿感心中歉然,这一路他只顾自己赶路,全然忽视了蔺晨此行的目的,纵想补救,却又不知该如何做起。


蔺晨看他满面愧疚手足无措,只觉好笑。


“你可记得那日路过冰川,采到了不少雪莲花?狼山冰川岩缝中生长的雪莲品级最优,也算是不虚此行。”


原来那毛茸茸皱巴巴就是雪莲花。萧景琰失笑,蔺晨知他心中所想,偏要诲人不倦:“雪莲虽其貌不扬,却能温经散寒,补血益精,你每晚喝的补汤里都有雪莲,可有觉出疗效?”


句句关切,偏又带着分明的调笑之意,让萧景琰面上浮起薄薄绯色。讪讪低头,蔺晨已拉着他离了大道,钻进后山密林。深山静谧,万籁俱寂,参天古木密密层层,纤枝强干霜雪冰凝,琼花玉树,玲珑弥望。间或有积雪冰凌簌簌跌落枝头,惊飞的鸟雀扑棱棱振翅而起,一声轻啭,又倏忽不见。


蔺晨在前方开路,拨开重重灌木树枝,又提醒身后的萧景琰留意脚下。这山中沸热温冷矿泉甚多,每至冬日,养生疗疾者趋之若鹜。而蔺晨要带他去的这一处,地处荒僻鲜为人知,既清静,又洁净。


跟随蔺晨在林中曲折穿行,脚下积雪枯枝微响,呼应着彼此相和的声声吐息。那一夜的种种亲密情状在脑中一幕幕回放,突兀而鲜明,时隔多日却未曾淡去,萧景琰竭力挥却心头萦回不散的暧昧绮思,笑道:“你对此地倒是熟悉得很。”


蔺晨掠开险将划上他面颊的一条带刺棘蔓,淡淡道:“你若在此地住了三年有余,也会如我一般熟悉。”


萧景琰微讶,偏头朝他笑:“你也有在寺庙一住三年修身养性的时候?莫不是老阁主绑你来的?”


“非也,”蔺晨回他一笑,笑容竟似有几分苦涩,“我是逃下琅琊山的。老爹要我继承家业,偏偏我只想学医,对贩卖消息品评人物毫无兴趣。当年嘎多寺的堪布精通大小五明,盛名远播,慕名而来的学子遍布周边各邻国,我想,躲到这里,老爹总该抓不到我。”


萧景琰默而不语。不曾想,洒脱放旷如蔺晨,也有不得已而为之之事。


“这寺内藏书甚富,其中传自天竺的医方典籍,所载疗法和药方兼釆中西之长,山间的许多药材,更为中土所无。我在寺中住了三年,跟随云丹上师学习医理和药典,难得我老爹也一直未曾前来骚扰。这老儿自负医术高明妙绝天下,他应允,若我能在医道上胜他一筹,他即不再迫我继承琅琊阁。”


“你是说……云丹上师?”


看萧景琰满面讶异,蔺晨点头:“云丹上师,当年寺中的堪布,如今的大渝帝师,相权在握的大沙门。”


“失敬失敬。能得云丹上师指点,可见蔺公子慧根不浅,福泽深厚,”萧景琰一声轻叹,“可你最终还是和令尊和解,继承了琅琊阁。”


“在云丹上师座下,学的可不止是医方。起初钻研唯识、因明,我虽愚钝,尚可勉力领悟一二,待学到戒律,就日日头痛生不如死。再不逃跑更待何时,”蔺晨话头一转,依旧笑得惫懒轻狂,“清心寡欲久了,难免惦念凡尘俗世的好处,更何况,我若非琅琊阁主,又怎能在茫茫大漠中寻获你,又从敌营安然救出你?”


此语说得牵强,漏洞百出,萧景琰心中一动。待要追问,蔺晨已指着前方的氤氲白雾向他道:“切记医嘱,不得久泡,若再泡得晕晕乎乎,今日可没人捞你回去。”


不待萧景琰应答,蔺晨已转身离开。他常对萧景琰絮叨温泉的诸般好处,自己却未曾下水一次。那日初来时,萧景琰问他何不同泡,蔺晨径自拿出无赖嘴脸,将脱衣脱到一半的萧景琰按在树干上一阵猛亲,直亲得萧景琰面红心跳腰腿发软,呼吸屏窒几欲晕厥,方才放开,又揉着他的腰臀贴在他脸侧轻薄:“邀我共浴,你可当真?”


树上积雪纷纷扬扬,落了两人满头满身。萧景琰半阖着眼犹在昏沉喘息,眼前一花,是蔺晨拂去了他眉梢眼睫上的落雪。


星星点点的落雪微凉,他的指触却温柔。耳畔窸窣有声,蔺晨的脚步渐行渐远,林间终又归于空寂。



萧景琰从未见过如他这般孟浪轻浮之人,也从未与他人有过这般亲密举止。他少年从军,对军中狎玩军妓乃至奸淫妇女的种种丑行到底知晓,然而此类秽乱恶行扭曲了他对情欲人伦的认知,令他对情事深恶痛绝。萧景琰在军中一再严申军纪,自己更是洁身自好,纵已成年,于情爱欢好一途竟还是白纸一张。


可他遇上了蔺晨。抚上自己的嘴唇,数日前的亲吻似乎还萦绕在唇齿之间流连不去,萧景琰发觉自己唇角上扬,竟在微笑。亲密也好孟浪也罢,蔺晨这般对他,他非但并无厌恶,还很喜欢。至于男子之间该如何更进一步,更进一步后又该如何自处,他无心多想,以眼下情势,多想亦无益。


林间水雾蒸腾弥漫,暖意丝丝拂面,入心入骨。这温泉水自地底石罅涌出,恰成小潭,酷寒穷冬,小潭的四围却春意盎然,绿草蔓生苍翠葱茏,各色野花浆果散缀其间,婉娈可爱。


裸身浸入潭水,经络脏腑都舒展开来。温泉水将他绵密含裹,初时温存,沁入肌骨又渐至灼烫,恍如失温那夜蔺晨的怀抱。萧景琰靠在潭边的石块上,闭目低喘,平复着小腹微妙鼓胀的热流,忽想起蔺晨所说的雪莲大补汤。这个江湖郎中蒙古大夫,当真害人不浅……


一连几日,蔺晨将他领来此处就消失不见,至晚方归,归来时衣衫鞋履又尽沾泥污,想必都是踏寻药草去了。蔺大夫眼高于顶目无下尘,究竟是何等珍奇药材,能令他如此挂怀日日苦觅?


日色将暮,林间阴翳,头顶有雪花细细飘落,倒是凉爽。听蔺晨所言,他二人相识竟非寻常际遇,乃是他刻意为之,那么,蔺晨如此对他,究竟所为何来?他违逆初心接掌琅琊阁,其真实缘由又是什么?萧景琰并非长于谋算之人,事关蔺晨,他更不愿凭空揣测。他既避而不谈,他也不再追问,或许将来某时,他终会坦然告知吧……




晚饭时分,蔺晨果然未归。大渝的寺院并无膳堂,除节日仪典外,僧众学子都是各自用膳。蔺晨和寺中司厨搭伙,每日有小沙弥将膳食送到房中,萧景琰看了看早已送到的食盒,打算等蔺晨回来一起吃。


窗外鸟鸣咕咕。起初萧景琰不以为意,可那小鸟甚执着,在窗外聒噪不去,进而又猛啄窗棂,笃笃有声。萧景琰开了窗,原来是一只白羽红喙的信鸽。窗扇乍开,那鸽子就急急想挤进来,待和萧景琰照了个面,又警觉地扑翅飞走。


萧景琰看清了鸽足上的传信竹筒,玩心大起。他早就疑心久耽此地的蔺晨是在等候什么消息,见此信鸽,果不其然。近日闲来无事,蔺晨将琅琊阁传讯用的密文一一教他,他心无旁骛亦记忆神速,有此密信,恰可测试一番学习效果如何。


那鸽子并未飞远,只在半空中来回盘旋。萧景琰将烤馕捏碎,撒了些许在窗台上,那鸽子想是长途传信已然疲累,犹疑片刻,终又落回窗边。


这鸽子定是饿得狠了,啄食着碎屑渐行渐近,终至萧景琰手中。萧景琰轻抚鸽羽,那鸽子眼中只有他手心里的饼屑,一任他取走足爪上的纸卷。萧景琰放下鸽子,正要在灯下展开细看,房门吱呀一响,竟是蔺晨回来了。


萧景琰如同行窃被抓了个现行,脸霎时红透。下意识藏起手里的密信,可那窗台上大大咧咧吃得正欢的扁毛畜生却无所遁形,偏偏蔺晨丝毫不留余地,放了手中的药锄药囊,玩味的目光在他和鸽子间一再逡巡。


“长本事了,趁我不在就偷嘴,”蔺晨拎起鸽子的一双翅膀,一本正经问它,“老实交代,把你家阁主的信藏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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