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一 折杨柳 16

有声by @关公面前舞大刀 

小孩看着萧景琰,认真道:“我听转山的人说的,梅岭有怪兽,会咬人,不能去。”

萧景琰失笑。蔺晨却一改适才事不关己的懒散态度,肃然起身,快步走到小孩面前蹲下。

“那些人有没有告诉你,怪兽长什么样?”

小孩用力点头:“有。他们说,怪兽全身白毛,会咬人还会吸血,呜呜叫起来像狼一样⋯⋯”

“那么,梅岭有多少这样的怪兽呢?”

蔺晨表情凝重。小孩从未这么被重视过,挺着小胸脯很想表现一下,然而努力回忆也实在说不出更多了,只得悻悻摇头。

“今年路过我家的转山人都说过,我想,大概不止一个吧⋯⋯”小孩小声道。

小孩的母亲显然也有耳闻并深信不疑,抚着儿子的头频频颔首。

毕孟泽和萧景琰一样,对这种道听途说、多半是以讹传讹的流言只是付之一笑,不以为意,正色道:“怪兽一说或是无稽之谈,然而此去梅岭,尚须翻越数个达坂,地势更高,不习风土者极易猝死半途。数月前连发地震,虽不致山崩地裂,却也改了河流走向,更添了许多冰川裂隙。雪坡雪桥之下皆有可能暗藏深渊,连久居于此的羌人也不敢轻忽,殿下不可贸然涉险。”

萧景琰扬眸望向蔺晨。蔺晨大大咧咧在他身边坐下,拎起炉子上的茶壶给自己斟茶,头也不抬。

“我要你住半年再走,你肯听么?”

毕孟泽无语。这江湖客的口气也不知是劝阻还是撺掇,看他刚才跟孩子谈怪兽时的神气,兴奋好奇简直昭然若揭。可靖王殿下少年老成,行事从来都是一板一眼,怎么会跟这种没正形的人混在一起⋯⋯隆冬季节,这两人能平安走到此处,运气确是一等一的好,然而前路更艰难,更凶险,如此好运气能陪他们一直走到梅岭么?

还想继续劝阻,蔺晨却端着茶碗朝他笑:“这么地道的酥油茶,若能住下喝上半年,我是求之不得⋯⋯”

“你若住下,我也求之不得,”萧景琰点头附和,“有劳毕兄和嫂夫人照应我这位朋友。”

蔺晨连连摇头,向毕孟泽笑道:“你看你家殿下这犟牛脾气,我既无药可医,只得舍命陪君子了。”

这人笑得晃眼,那笑容里有无奈,有纵容,仿佛还有几分得意。毕孟泽无话可说,只得默默缄口。


他们在毕家休整了两天。也许是久居世外得见故人,毕家顿顿杀鸡宰羊,殷勤款待十分慷慨。起初萧景琰还过意不去,待亲眼看见他家漫山遍野的成群牛羊,方才释然。

“深山牧民中,拥有牛羊千头的富裕之家并不鲜见。纵然环境恶劣些,劳作辛苦些,却无徭役之累,无赋税之忧,逍遥自在,”晚饭时的那锅蘑菇干炖鸡汤鲜美浓醇,蔺晨此刻犹是一脸餍足,“我若是那毕将军,也决计不回大梁,更别说回军中了。”

此夜无月亦无风,惟有星河灿烂。萧景琰被蔺晨拖上了房,两人并肩坐在房顶上喝酒。这两日饱食大荤厚味,又裹着厚厚的貂裘,倒也不觉得冷。

“你若肯留在此地,我感激不尽。”

萧景琰皱眉看蔺晨,只可惜鼻尖冻得通红,平白少了三分气势。

“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蔺晨大口喝着顺来的奶酒,“两个人一起,走到梅岭的机会总要大一些。”

萧景琰也不和他分辩,只是默默接过他的酒囊,浅尝了一口。这马奶酒原是燕人挚爱,蔺晨也喜欢得很,萧景琰从前却只觉甜腻腥膻,一直敬而远之,现在尝尝,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入口。

“赤焰案与你,并无半分关联。”

“赤焰案与我无关,你却与我有关。”

萧景琰转头看他,冷淡的表情再也挂不住,只觉脸上一分分热烫起来。

“你莫忘了,我最喜欢管闲事,”蔺晨笑得无赖惫懒,一双眼睛却亮如星辰,“连隐居多年的毕将军都要送你去梅岭,我又怎肯屈居人后。”


因萧景琰不愿更改行程,毕孟泽确曾表示要为他向导,护送他前往,萧景琰怎肯让他扔下妻儿陪自己涉险,坚拒了他的一番好意。这两日里,毕孟泽不眠不休地绘制了至梅岭的路线图,精确到每一个水源,每一座山头,每一点有人烟的所在,好在蔺晨也熟悉路径,一看即知。蔺晨请教了一番雪地冰川上遇险的应对之法,毕孟泽又将地震改变之处一一圈出,向他们细细讲明。萧景琰和毕孟泽对面而坐,抬头看闲闲倚在身边的蔺晨指点江山侃侃而谈,自己反而成了旁观之人,只觉荒诞无稽。


萧景琰自幼即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恪守与人相处的分寸距离。皇子的高贵地位与母妃的卑微出身,令他能倾心相待者寥寥可数,赤焰案后愈加险恶的处境下,他更是孤傲自持,将曾经的少年心性尽皆收敛。可一遇上蔺晨,他所有的耿介孤高都不值一哂,对这人的一切反客为主越俎代庖,他也从未成功拒绝过。


马奶酒酸酸甜甜,奶香浓郁,忽略掉最初的不适,滋味似乎还不错,一口接一口喝下去,简直是欲罢不能。和蔺晨混在一处,被潜移默化的,又何止是口味和习惯而已,萧景琰无话可说,只有默默喝酒。

“那毕将军,倒真是个实诚人,”蔺晨眯起眼看他喝酒,似笑非笑,“宁国侯谢玉,既是一力剿灭赤焰军的主帅,又是将病弱伤兵扔下的罪魁祸首,可他言语中对谢玉并无怨怼之意。”

“宁国侯驭下宽缓不苛,处事中正端方,虽从不拉帮结派,军中朝中却对他风评不错⋯⋯当年剿灭赤焰军,他亦只是奉旨行事,纵是林帅于他有恩,然师恩与皇恩孰轻孰重,他自然清楚得很。”

萧景琰仰头饮尽最后一口奶酒,忽觉浑身燥热,醺醺然酒意上头。他眉头微蹙定定望着蔺晨,漫天星光下,大睁的双眼中朦胧醉意一览无遗。蔺晨暗暗好笑,萧景琰只知燕人的马奶酒无甚劲力,豪饮无碍,却不知毕家大嫂擅长酿酒,这奶酒经六蒸六酿,入口甘甜醇和,使人不觉多饮,然多饮亦能醉人。

蔺晨转开视线,淡淡道:“所以,有大非峪之败,全是因你贪功冒进。宁国侯身为护国柱石,当以大局为重,为保全主力,只得忍痛烈士断腕。”

面对他的冷嘲热讽,萧景琰早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我若还不能看清谢玉的真面目,虎贲营三千将士就真是枉死了,”萧景琰揪住蔺晨的衣领将他拎至身前,迫他与自己对视,“在你眼中,我就愚顽至此么?”

萧景琰几乎与他鼻尖相抵,马奶酒的甜香丝丝醉人,却是来自他的吐息之间。蔺晨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头。

“如夏江一般的真小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伪君子,比如谢玉。你脸又薄,心又软,性子也太直⋯⋯”

“啰嗦,”萧景琰手一松,整个人竟扑倒在他肩上,“我对他虽有疑心,却未曾握有确凿实据,护国柱石,岂能轻动⋯⋯”

萧景琰脸颊滚烫,呼气吐字丝丝缕缕烙在蔺晨颈侧,竟令他不敢稍动,只是僵挺而坐,故作镇静高深。

“琅琊阁所知,宁国侯次子谢弼,十六岁那年即得中进士⋯⋯”

“如今任秘书省五品少监,”萧景琰语声渐低渐沉,“那校书郎之死,与谢弼有几分关联,尚不得而知⋯⋯”

蔺晨哑然失笑。萧景琰心如明镜,乍看来却是浑身傻气,在风波险恶的金陵,这也未尝不是件幸事。只一愣神间,萧景琰已然睡熟,无知无觉中,伏在他肩头缓缓下滑。

蔺晨伸手搂住了他,将他揽入怀中。萧景琰鼻息沉沉,似是觉得他一身寒气颇清凉,又贴在他领口蹭了蹭。他会去大漠草原找萧景琰,固然是被梅长苏的临终请托勾起了好奇之心,可遇上萧景琰之后种种,却一分分偏离了最初的预期,让向来风流自许的蔺晨也惑然怔忡不已。

仰观夜空,数日以来,太白、岁、辰、荧惑、镇五星竟渐呈聚合之象。五星聚宿,主有德者为王,富有四方,无德者受罚,离其国家。蔺晨又低头看怀中的萧景琰,五星聚合,会是他的祥瑞之兆么?

这醉鬼,看着纤细瘦削,抱起来还挺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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