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赵]重生 08
谭宗明愕然，继而有些恍惚。昨夜的这个梦印象太鲜明，以致他几乎忘却了今天清晨那段浅睡眠中朦朦胧胧掠过脑海的画面。那个少年在浴室里洗被单，背影单薄腕骨瘦削，晨光透过窗户玻璃将他柔软的发丝滤成金黄。他走进浴室时对他一大早亲手洗被单十分好奇，他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时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羞赧和惶惑......他能肯定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幕，那么，在那个家里，他应该是他除明台之外的另一个弟弟。
他涨红了脸低声哀求他不要声张。然后呢？大哥就客串了一回保健医生给他上了一课？
原来前世的回忆也不仅仅是惨淡的牺牲和淋漓的鲜血。谭宗明的脸有点发热，他轻咳了一声回过神来，看见赵医生一手抚额，正玩味着他的表情。
“让上一世的记忆就停在这里吧，挺好的。”
不行。他必须完整地找回对他的记忆。他看着他长大成人，看着他为他生，为他死，向他交付性命对他全心信任，他早已习惯有他如影随形。他看淡自己的生死，也从未意识到某一天失去他会是多么痛苦的事。
谭宗明也好，明楼也好，他原本以为自己没有弱点，也并不在意得失。相比常人他有更多的智慧和耐心，去筹谋，去周旋，去算无遗策一击必杀。即使失败也无非是给予他更丰富更跌宕的人生体验，何况他并不惧死，死亡是他漫长岁月里唯一的旧相识，死亡既是终结也是开端，人生结束，即刻重启，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他没想到脱序失控的竟然是他最信任的副手，那个由自己一手养育从来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孩子，他更没有想到，他为失去他痛苦半生，以至于将这痛苦带入来世的轮回。
梦境中他的脸和面前的赵启平重合，他忽然有一种错觉，他这生生世世兜兜转转，都是为了遇上他。为了与他的重逢他已经跋涉千年，他们相遇，相知，也许相爱却不曾宣之于口，终于生死相隔不能相守。
失去之前不知道自己爱他，失去之后却再也找不回甚至梦不到他。
“继续吧，赵医生。从上次中断的地方开始。”
谭宗明坐在沙发上平静地注视着赵医生，却看见他进入了一种迷离恍惚的状态。他神情专注而沉静，仿佛无视谭宗明的存在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谭宗明能感觉到他们的气场是彼此相融的，尽管他们相隔着一米以上的距离。
赵启平进入了一种自我催眠的状态。
“谭宗明，我们来还原1941年的真相。以下我对你陈述的内容，有些来自对你梦境的解读，有些是我的直觉，或者说，是我捕捉到的你潜意识的片段。如果我的陈述有误，你要立刻纠正。”
谭宗明不自禁地屏息，赵医生提示他：“这个过程中，我希望我们的呼吸可以保持同一节奏，但你可以闭上眼睛。”
房间里光线暗淡。赵医生的语声缓慢而低沉，搅动回忆的深潭，在不大的房间里酽酽地漾开。
“梦中的安迪并不存在，她作为一个符号，代表的是那个人之于你的身份，聪明，能干，深受信任......他是你的副手，你和他相识于微时，是你发现了他。
“然而，他还是违抗了你的命令。他私自和你们的对手联系，以机密文件作为交换代价......交换什么呢？交换的结果是他的死......我想，他要交换的，也许是你的一线生机。”
“有叛徒，”谭宗明按着太阳穴，“一直以来我们获取的情报，策划的行动，早已引起了日本人的怀疑。这一次叛徒出卖，联络点暴露，我们的处境很危险......他......他告诉我他会处理好一切，我不知道......”
“他为你策划了退路，送你去了重庆，梦境的开头其实是结局。你是重庆政府在上海的卧底，你一直说你是汉奸，其实并不是......而他却是叛徒。他为了保护你当了叛徒，你无法承受这种愧疚和痛苦，于是篡改了这段记忆......在你的潜意识中，你要陪着他存在于良知的炼狱里。”
“不是，他不是叛徒。他那样宁折不弯的人，即使为了我也绝不会做叛徒，那样的话我也不会原谅他......他伪造了战略部署图，让假的战略图通过叛徒落入敌人手里，他......甚至还亲手策划了一场针对我的刺杀......叛徒认识的是他，而他掩护了我......直到最后他都有条不紊地完成了任务。”
谭宗明的呼吸急促起来，“我要回去，回去找他......”
“你并没有回去找他。”赵医生黑沉沉的瞳仁定定地望向他，眸色深不见底，“你去了重庆，这是理智的决定。”
“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你们共同的事业。”
“是。”
“你并没有亲眼目睹他的死。梦中的刑讯台只是你的臆想，是你在失去他极端悲痛状态下的自我惩罚，你在一次次噩梦缠身时想象他曾经遭受过的痛苦并感同身受。其存其殁，家莫闻之......吊祭不至，精魂何依。事实上，他下落不明，你离开上海后，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音讯，他怎么死的，死在何处，你并不知道。”
“会不会......”谭宗明全身抑制不住地轻颤着，“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他死了。”赵医生的回答简洁明了，“重点并不是他的死，他的死只是一个结果，一个不可更改的结果，是他自己的选择。重点在于你如何看待他的死......永世纠缠不得解脱吗？”
“隔世之后，你的遗憾和缺失分外鲜明，你将记忆停留在失去他的那一刻。你甚至忘却了你曾经成就过非凡的事业......明楼并不是汉奸。”
谭宗明抬手挡住了眼睛。昏暗的灯光下，赵医生看见泪痕濡湿了他的脸。
“必有凶年，人其流离。战争中，你失去了你所有的亲人，为什么放不下的唯独是他？所以，我们要知道的并不是他的死因，而是你对他复杂的感情。现在开始，可以吗？”
谭宗明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喉头哽咽，不能发声。
赵医生引导他恢复平静，慢慢进入更深的催眠之中。
“将自己放空，心里只想着他。想一想你第一次遇上他的时刻......你能找到那个时刻吗？”
“民国十二年，一个冬天的下午......”
“回到那一天，你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情景是怎样的？”
“一扇门。他就在门后......那里有一个遍体鳞伤的孩子，他等了我很久，有一千年那么久......”
“那么，推开那扇门，去找到他。”
“不，”谭宗明的声音发着抖，“也许......不和我相遇，他会有平静的一生。”
“你希望和他就此错过，还是从此担负彼此的命运？你可以选，”赵医生的音调平稳而镇定，“或者，我让你永远忘了他，或者，我数到三，你推开门，完全记起他。”
谭宗明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听赵医生缓慢地数到了三。
门锁无声脱落，他推开了那扇尘封了一世的门。
破旧的木门在寒风中孓然摇晃，门后却不是那个神色惊惶的孩子。
那个让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也遍寻不到的魂魄，那个在他梦中始终面目模糊的人，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一样的挺拔俊秀。与他相对时那几分恭谨几分亲近，是他在前世余生中一再回忆的，只属于他的眼神。
他一直很得意，将当年那个瑟缩的小孩养出了这样举止合度的一身清贵之气。
他还是那一天他最后记忆中的模样。西装笔挺领带光鲜，和他们每一次并肩出现的时候并无不同。
那一天的记者会突发骚乱，而他，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突然发难。
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得到有人叛变的消息后，他毫无犹疑地将假情报传递了出去，并连夜疏散了有暴露危险的同志。大庭广众之下的刺杀是一场戏，戏里的他徒作困兽之斗，慌张得甚至连枪都端不稳--没有剧本但他明白自己的角色，他瞬间制住了他，看着他被特务和宪兵拖了下去。
一点笑意在他的眼眸里浅浅洇开，他向他轻轻点了点头。
“大哥，对不起。让你找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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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完全是晦涩的心理分析，lo主的恶趣味，谢谢读到这里的朋友~~
话说，要不要下章调节一下气氛让他们啪一次？其实我觉得到现在为止谭总还是蛮君子的，完全可以让他继续忍下去 (≡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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