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三 关山月 25



“幸会,”蔺晨朝言豫津微一颔首,又转向萧景琰,“夜深了,殿下也该安歇了。有什么要紧的话,也等明日再说吧。”

萧景琰拢拢肩上的狐裘,目光微闪,却未置可否。

“我以为,你三日后才回来。”

“小侯爷驾临,蓬荜生辉,在下敢不竭诚,一尽地主之谊,”蔺晨对他明显的戒备之色恍若不觉,依旧满面春风,“殿下的前哨侦骑难道不曾及时汇报鄙人的动向?还是说,殿下榻上枕边并不寂寞,所以,对蔺某的行踪也不屑一顾了?”

蔺晨从天而降,似乎还格外难缠。萧景琰沉下脸,转身往书房而去,将他二人甩在身后。

“想当年,你我月下欢饮,小侯爷击节长歌,豪情万丈,称好男儿就当鹰击长空,纵横瀚海。昔日的豪言壮语如飞雪奔雷犹在耳畔,不曾想今夜再会,竟有幸得见小侯爷的娇憨婉娈之态,实在令在下耳目一新,感慨万千……”

蔺晨言笑晏晏,悠然自若,言豫津却似惶恐不胜:“想当年,蔺公子谈笑樽俎之间,折冲千里之外,翩翩风采,至今犹令豫津心折。此次豫津绕道湟城探望殿下,实在是受宫姑娘之托,不能不忠人之事……”

“哦?”

身后的蔺晨声调一扬,那眉梢半挑、似笑非笑的模样如在目前。言豫津又慌忙改口:“啊啊啊不是不是,蔺公子不要误会……豫津此来只为公干,并非探亲访友。且明日一早必须启程,不能久耽,所以……”

原来古灵精怪如言豫津,也还不清楚宫羽和琅琊阁的关系。萧景琰摇摇头,径自跨入房中。



列战英甲衣佩剑,笔直肃立于书房门口,房内坐着一脸端凝的沈追。近年河西军政清肃,商贸繁荣,萧景琰和沈追更着意恪守君臣之礼,少有私交,沈追深夜悄然造访,正是为了避人耳目。

萧景琰并未与沈追同席而坐,只远远独坐于一侧的矮榻上,似有些意兴萧索。

“朝野上下的逸闻秘辛,无人比言小侯更清楚。沈卿欲知金陵之事,但问无妨。”

蔺晨紧跟萧景琰身侧,也和他挤在一张榻上。见沈追和列战英似已熟视无睹,言豫津也恍如不见,只在沈追对面端坐如仪,殷殷点头。


“臣闻太子禁足思过已三月有余,户部、刑部剧变,四品以上官员几乎被尽数撤换。小侯爷可知个中详情?”

沈追直入正题,言豫津也打起精神,正色作答。

“今年年初,私炮坊惊天一炸,祸及京城百余户人家,也炸出了户部的积年冗弊。刑部和大理寺联手,将此案查了个底朝天,又将太子拖下了水。宫中也不太平,有宫女撞了邪,疯疯癫癫,装神弄鬼,皇后娘娘一查之下,居然在昭仁宫里挖出了蛊虫和巫偶……”

萧景琰轻咳数声,面上仍是水波不兴。蔺晨切过他的腕脉,又不动声色地将手掌贴上萧景琰的后背。

沈追脸色微变,疑道:“近来……陛下的身体如何?”

似是知他会有此一问,言豫津顿了一刻,缓缓道:“自从得知太子卷入私炮坊一案,陛下多年来的胁痛之症陡然加剧。大怒气逆,阳火伤肝,太医院的方剂效力不著,倒是静妃娘娘煲的药膳能清金平木,解郁除烦,陛下一日也离不得。静妃娘娘说,陛下的身体须得宁心调养,不可再遭情志不遂……”

沈追沉吟不语,向萧景琰望去,却见他眼睫低垂,神情疏淡依旧。

“皇后和誉王,终于要动手了么?”

插话之人语声低沉,言豫津循声望去,见列战英手按剑柄,面如寒潭。

“誉王和太子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陛下虽对誉王宠爱有加,却并无废储之意,”沈追神色凝重,“如今,陛下的身体每况愈下,誉王怕是坐不住了。”

“可惜誉王机关算尽,如今却自身难保,”言豫津冷笑,“去年春汛,黄河改道东流,下游十二郡城受灾。誉王总督工部,疏浚河道,重修河防,颇得陛下嘉许,然而灾情过后,弹劾誉王借机勾结当地豪强、大肆兼并灾民土地、将平民没为私奴的折子,却堆满了尚书令的案头。”

“庆国公被夺爵流徙,想来也是因为此事,”沈追拈着胡须,蹙眉颔首,“庆国公是誉王的人。誉王这一着丢卒保车,太子倒是远远不及。”

“誉王的深沉机心,太子确实远远不及,丢卒保车,他却未必能够,”言豫津举目望向萧景琰,“庆国公的食邑五千户,恰恰就在灾情最严重的利津。利津的失田流民聚众造反,陛下令庆国公平叛,叛乱平定之后,却又被户部揪出了他趁机兼并受灾田地百万余亩的小辫子。为了混淆是非,蒙蔽圣听,刑部在受灾的十二郡城中抓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官员,罗织罪名,屈打成招,妄图掩盖誉王和庆国公哄抬粮价、压低田价,逼反流民,再假借平叛之名镇压屠杀的滔天罪行……”

静默良久的萧景琰忽而剧烈呛咳,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蔺晨疾点他前胸后背数处大穴,又揽了他的肩,低声道:“更深了,你先去歇着,好不好?”

蔺晨的手法娴熟,立竿见影,萧景琰平复了些,又摇摇头将他推开。如此情状,看得言豫津一愣,正此时,院外又一阵喧哗,一名亲卫推门而入。

“殿下,有刺客。”

沈追大惊失色,蔺晨双眸一抬,目光利箭般直射言豫津。言豫津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列战英紧握剑柄,语声森寒:“小侯爷,稍安勿躁。”

“战英。”

蔺晨的掌心贴于萧景琰后腰命门穴,温熙和柔的纯阳内力徐徐注入。在他的支撑下,萧景琰正了正坐姿,目光扫过列战英半出鞘的剑刃,又转向门口垂头侍立的亲卫。

“刺客呢?带上来看看。”

这刺客一身夜行黑衣,被扯掉了面幕,倒也是眉眼端正,相貌堂堂。言豫津本已坐下,一见此人,又悚然立起:“谢……谢全?”

押送的亲卫松了手,这名唤谢全的小厮立刻“扑通”一声跪下,膝行扑向言豫津。

“言公子救我!”

那小厮匍匐于地,一双眼睛却精乖,在众人面上一转而过,定在萧景琰身上。言豫津惶然无措,萧景琰抬眸,温言道:“既然是小侯爷的亲随,放了他吧。”

“豫津疏忽,给歹人以可乘之机,”言豫津眉心一皱,咬牙道,“这刺客混入亲随之中,欲行不轨,该杀该剐,听凭殿下处置。”

“三更半夜还在王府里晃荡,也是跟谁学谁,”蔺晨摇头嗤笑,向王府亲卫道,“将这个小兄弟送回小侯爷的房里去,不要为难他。”

“今晚留在王府里的,只有豫津一人,”言豫津咬着下唇,一字一顿,“同行随从,全都住在驿馆。”

那小厮面如土色。萧景琰与言豫津对视了一刻,淡淡道:“奉旨出使,带了多少人出来,也该如数带回去。小侯爷的人,还得小侯爷亲自管教。”



那黑衣劲装的小厮又被带了出去。言豫津长吁了一口气,噘嘴道:“靖王哥哥,你不是正要寻个由头跟宁国侯翻脸么?这蠢货自己送上门来,在王府暴露了行藏,你何必放他?还把这烫手山芋扔给我?”

“我要跟谢玉翻脸,还需要寻个由头?”

萧景琰冷笑。

“谢全?”沈追看看言豫津,又看萧景琰,皱眉思索,“这刺客难道是……”

“这个谢全,是景睿塞给你的?”

远远有梆声传来,子时三更。萧景琰语声安然如常,却面白如纸,蔺晨握着他的手,满面忧色。

“不是景睿,是谢弼。谢全自小跟着谢弼,武艺不错,临行前谢弼让我带上他,说是有个照应,”言豫津若有所思,“景睿倒是悄悄嘱咐我,路上要仔细提防身边的人。”

萧景琰眉心微蹙,沉吟颔首。

“谢玉派来的人只有这种水准,看来确实已经和天泉山庄决裂了。”

“你以为,谢玉真会蠢得来湟城行刺?”蔺晨凉凉插言,“他的人混入王府,或许只是想来瞧瞧,深夜子时,你的形容如何。”

萧景琰血色全无的薄唇勾起一个冷冰冰的讪笑。

“至少我还没死。”

这二人的对话,言豫津愈听愈惊,再看沈追和列战英,却见他二人俱是神色黯然,不发一言。今日的接风宴上,萧景琰一反常态滴酒未沾,而此时更是荏弱委顿,不复昔年的神采飞扬,竟似有气血虚浮、经脉逆乱之象。

看他的脸色苍白黯淡,不是奇毒未清,就是内伤难愈。军中的旧年秘闻倏忽浮上心头,言豫津正犹疑着,不知当问不当问,又听萧景琰轻声道:“豫津。本王今夜的形容,你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母妃。”

言豫津怔怔点头。

萧景琰握了蔺晨的手,垂目道:“有他在身边,我性命无忧。这五年来,景琰虽身在边陲,心志却从未改变,如今夏江蛰伏,谢玉式微,还请你转告侯爷,静俟时机,切勿盲动。”



评论(43)

热度(300)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