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二 长相思 22

有声by @关公面前舞大刀 

列战英有些尴尬:“这灯是宫姑娘送的,我看上面那几句诗实在是……本来是收在您卧室里的……”

听他如此说,萧景琰倒又多看了那纱灯两眼。

“无妨。飞流喜欢,就挂着吧。谁没事会看得那么仔细。”

萧景琰陡然冷了脸色,列战英不知该不该再提宫羽。看他目光闪烁,萧景琰皱眉道:“有话直说,吞吞吐吐干嘛?”

列战英心一横,道:“妙音坊送灯来,还说宫姑娘新编了几首曲子,邀您赏鉴……”

编了新曲,是说蔺晨有信来。萧景琰许久未去妙音坊,以宫羽的身份,也不能上门探望。蔺晨离京数月,想必早已只身出关,深入敌境,却不知究竟境况如何……萧景琰有些烦躁,转身往院外走了两步,又脚下一顿,站在花树下发呆。

列战英福至心灵,轻悄悄走到他身边,问道:“后日是上元节,殿下可要去妙音坊坐坐?”

“……好,”萧景琰回神,思量了一刻,又交代道,“跟豫津说一声,让他把景睿也带来。”

列战英有些莫名其妙,仍应声领命。看萧景琰适才的形容,分明已是急不可待,然而顷刻间又淡定下来,似乎只将妙音坊当作了会友坐谈的所在。他家殿下越来越深不可测,连自己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两人并肩而立,俱是默默无言。列战英自责愚钝,萧景琰却微蹙了眉头,看那风中微微摇曳的纱灯。

有一事忽又浮上心头。

“我被禁于宫中的那几日,可有陌生人来借东西?”

萧景琰骤然发问,列战英张口结舌半晌,方期期艾艾道:“借东西的那位蔺公子,也不算陌生人。鞠赛那日,我在宫姑娘房中见过的,他拿着……拿着殿下的……我就……”

列战英涨红了脸。那位在妙音坊有过一面之缘的公子,端着一副丰神俊逸的好皮相,言语行事却极是不拘小节,堪称厚颜无耻,至今想起犹令他汗颜。

萧景琰对他如遭雷劈的神情仿若不见,只追问道:“他借走了什么?”

此事确实要紧,只是萧景琰出狱即遇刺,伤情又一度恶化,列战英一直未能对他提起。多日来他反复揣度此事,瞒是瞒不住的,从实招来,也不知萧景琰能否有化解之道。

“亲王金印,”列战英扑通一声直挺挺跪下,伏地垂首,“战英将殿下的金印交给了他……”

蔺晨能胆大到何种地步,萧景琰最清楚,他会借走金印,也是意料之中。只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人,居然这么听他的话,未免让人气闷。

萧景琰在列战英屁股上踢了一脚,沉声道:“起来说话。”

列战英站起身,一五一十讲了来龙去脉。如萧景琰所料,蔺晨来借金印,确是为了假托靖王之名,使驻守邠州的戚猛传令六郡,虚张声势,以迷惑燕人。

“‘我这条命,你家殿下稀罕得很。如今他关在天牢里整日无所事事,唯有胡思乱想,琢磨的或许都是怎么用他的命来换我的,’”列战英老实转述蔺公子的话,只恨学不来他那无耻之尤的神韵,“那位蔺公子还嘱咐,务必捎信给殿下,自保为要,其余不劳您操心……”

只可惜,不知是列战英没把蔺公子的话当真,还是根本没本事捎话进天牢,萧景琰侥幸得知蔺晨的计划,全凭宫羽的只言片语,连蒙带猜。

萧景琰神情变幻莫测,列战英也不知自己妄作主张是对是错,只得硬着头皮续道:“我让关震护送金印,随蔺公子去了邠州。蔺公子说,这一去不知何时回返,府中若要用印,还得想个法子。没过几天,妙音坊就遣人送了一方仿刻的金印来……”

对蔺公子来说,没什么是不敢作伪,不能作伪的,然而莫说那人远在天涯,即使人在眼前,萧景琰也指不出他的错处。

“你可曾想过,若陛下将我夺爵废封,交不出金印,这阖府上下,又该如何?”

萧景琰面寒声沉。列战英心中念着“拼命”二字,却不敢开口。

“劫狱!”

脆生生的童声从花树上传来,飞流的笑脸比春花更明媚。小孩轻飘飘从树杈上荡下,双臂一展,攀在萧景琰身上:“回琅琊山!”

萧景琰摸着小孩的头,淡淡看列战英:“这是你的主意,还是蔺晨的?”

“他们俩的!”飞流不满他的忽视,扳着他的脸让他看自己,“还有飞流!”

若被夺爵废封,下一步,必是赐死无疑。蔺晨与列战英确曾就这种最坏的可能性详细谋划过应对策略,那数名琅琊阁高手,也是为此而调集金陵候命。若真走到这图穷匕见的一步,且不说为赤焰平反的愿望定然化为泡影,就是宫中与世无争的母妃,也必定受到牵连。蔺晨任性妄为不管不顾,难道一向沉着稳重的列战英,也如此轻易就受他蛊惑,和他一般胡来么?

萧景琰恼意更甚,眉目间也挂了三分厉色。列战英却不为所动,坦然回视。

列战英伴萧景琰长大,与他年岁相仿。二人自幼亲厚,列战英对萧景琰一向唯命是从,不问因由。此时面对萧景琰明显的责问之色却毫无畏缩愧悔之意,对列战英来说,已是极出格的悖逆之举。

二人对峙了一刻。飞流夹在其间却不以为意,只撒娇扯着萧景琰的衣袖,拉他去赏花。萧景琰看列战英薄唇紧抿,神色倔强,不由得想起当日借组建鞠队之机,从谢玉手下将他要回的时候。他随他南征北战多年,这个冷峻到木讷的年轻人历尽困境从未动容,却在再度踏入靖王府时,在他面前长跪不起痛哭流涕。到底狠不下心呵责他,萧景琰转开眼,牵了飞流的手,默然走开。

列战英低声道:“殿下,真到了那一步,娘娘也……”

萧景琰已然走远。


说是赏花,不过是飞流在数株花树上攀来荡去,萧景琰坐在树下,以茶代酒,自斟自饮,不时翻翻手边的一摞拜帖。风穿庭院,飞花潇潇如雨,他又望见檐下孓然伶仃的纱灯。隔得远了,那行乐图看不分明,几句酸诗也不触目,倒更见几分蕴藉风致。

他既有心思弄这些没要紧的玩意儿,想必滋润悠闲得很。萧景琰痴痴望了一阵,默然垂下眼睫。那摞拜帖中夹了言豫津的一封书信,萧景琰心头一跳,于是抽出细看。信未阅毕,却见方才退下的列战英又折返院中,告诉他户部侍郎沈追来访。


萧景琰与这位沈大人,去年曾相伴同行巡方省察,二人政见相合惺惺相惜,一路颇为投契,又经历了宜郡惊魂一夜,也算是患难之交。回京之后,沈追政务繁忙,萧景琰又刻意经营自己的纨绔王爷形象,两人心照不宣,再无往来。此次萧景琰遇刺受伤,梁帝两度探视,朝中官员亦见风使舵迎合上意,纷纷诣门问候,新年期间,简直日日车马盈门。寻常官员拜访,萧景琰毋须亲见,而沈追与旁人不同。


沈追随靖王亲兵直入内院,庭中的数本红梅白梅正开得如火如荼。疏枝瘦峭支离,寒香清冷沁骨,沈追定了定神,只见萧景琰坐在一树红梅下,朝他颔首微笑。

春寒料峭,萧景琰披着件玄貂鹤氅,肩背峨然峻挺,看在沈追眼中,却只见单薄荏弱。卧床多日不见阳光,黑发玄裘衬得脸色莹净苍白,亲切的笑容也显得疏淡。沈追无端端心跳加速,扪心自省,又玩味出几分心虚。萧景琰之于他,可谓有救命之恩,而回京后二人断了来往,倒好似沈追忘恩负义一般。

萧景琰对他的局促浑然不觉,闲闲给他斟了杯茶,也不开言搭话,自顾自望着梅花出神。沈追在他对面坐了,讪讪捧起茶盏。偷觑靖王殿下,侧颜清峻一如往常,神气却淡漠,这态度,既似随和亲近,又似怨怼轻嗔。檐下一盏精致纱灯孤寂摇曳,轻风搅动满院暗香,落花僝僽,沾衣染鬓似啼痕。沈追文人心肠,此刻被勾起一腔莫名的旖旎闲愁,那备好的一肚子寒暄问候,一句也吐不出口,只静静坐着,陪萧景琰发呆。

“……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恍恍惚惚不知不觉,沈追将那纱灯上的句子喃喃念出了声。萧景琰手一颤,碰翻了手边的茶盏,再望向沈追时,目光虽犀利如昔,可那眼中的三分轻愠两分羞赧,竟是横波潋滟,看得沈追一阵发慌。

“这宫灯字画俱佳,定是红颜知己相赠了,”沈追哈哈干笑,“殿下风流逸致,沈某好生钦羡……”

“沈大人朝中栋梁,圣眷正隆,自然没空弄这些物事,不像本王刑余僇人,终日惴惴,唯有寻些闲事自娱。”

萧景琰语气轻淡疏离,也不看他,只是垂目喝茶。沈追的笑僵了一僵,顿下茶盏,长叹了一声。

“殿下何苦这般挖苦我。沈某自认与殿下是生死之交,原来却都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萧景琰斜睨了他一眼,冷脸不语。

“殿下一病数月,沈某不曾早早探望,罪该万死,”沈追叹道,“殿下可知这数月来,沈某也是日日如坐针毡……”

沈追的日子不好过,萧景琰是知道的。巡耕回朝后,梁帝敕令沈追主持的核定土地、改革税制等诸般事务,哪一桩都棘手无比。各方牵制掣肘,梁帝的心意也不甚坚决,这一场新政初时热闹,很快就草草收场,莫说四方州郡,便是在金陵朝中,也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

“所以呢,”萧景琰轻哼了一声,眼尾挑起一点笑意,“沈大人今日来访,是特来求安慰博同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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