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二 长相思 21

有声by @关公面前舞大刀 

小孩用双手捧住萧景琰的脸,轻轻为他拭泪。

“琅琊山,”小孩红了眼眶,发声却清晰无误,“苏哥哥,在,琅琊山。”

琅琊山。胸中气血翻腾,哽上喉头,萧景琰腾身立起,踉踉跄跄,拉着飞流冲向门口。

房门被大力拉开,吱呀一声。门外寒风一灌而入,萧景琰衣衫虽单薄,但心潮激荡汗气蒸腾,毫不觉冷。

“我们去找他,现在就走,”萧景琰语无伦次,高声唤道,“战英!战英!”

飞流一把抱住萧景琰,小脸埋在他腰间。温湿之意从小孩的脸上洇染开来,一点点浸透重衣。

闻声赶来的列战英,看见这一大一小相拥而泣,不禁呆立门前,手足无措。

飞流的眼泪,让萧景琰忽生失足踏空般的慌乱无力。他抖着手指摸小孩的头发,小孩在他腰间抬起头来,满脸涕泪狼藉。

“不急。景琰,”飞流抹了一把眼泪,抽泣道,“苏哥哥,不急。”

萧景琰定下心神屈膝平视,与小孩相对而望。

他想起聂锋。想起在梅岭时,蔺晨说起火寒毒时的神情。

仅发于梅岭。他需要医案。

“蔺晨他……”萧景琰发声喑哑迟疑,“也在为苏哥哥治病,是不是?”

飞流怔怔摇头,想一想又点头,盈满眼眶的泪水不住滑落。

“梅林里,地底下……蔺晨埋的。”

萧景琰眼前一黑,双膝发软。列战英疾步上前将他扶住,萧景琰却推开了他,稳了稳神,一步步又走回房中,步履滞重。

列战英满脸忧色,不明所以,犹豫道:“我去请金先生来……”

萧景琰面无血色,摇头制止。背上汗水已凉,庭中寒风呜咽着鼓荡一室,如刀如剑,剜心透骨。

恍惚记得,蔺晨说,他曾见身中火寒奇毒之人惨死于面前。那人,是他的朋友。

“我曾与人打赌,赌世上可有比他更愚顽不灵之人……”

“……他已经死了。”

烛火跳跃闪烁。蔺晨的含笑低语恍在耳畔,若即若离,冻彻心肺的寒意又倏忽斩下,将一切真伪莫辨的柔情蜜意浅嘲轻谑劈砍切割,丝丝缕缕纷乱零落。

他没能医好小殊。不敢承认,所以不说?

后心的剑伤痛意凛冽,那柄利剑仿似再度贯心而入,将他洞穿。

“我须得与那人共行一件绝顶愚顽之事……至死不悔。”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原来,他找到他,是为了赎罪。

胸中滞痛愈烈,扩散蔓延,渐至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萧景琰呼吸艰难。扶着桌案急促喘息,极力压抑,仍是呕出一口鲜血。

列战英大骇,不待许可,径自冲出去唤金守商。飞流隐约明白是那手环引发的祸事,怯怯上前,架住颓然欲倒的萧景琰,半扶半抱至内室,让他卧于床上。萧景琰脉息微弱,目光涣散,小孩回忆着蔺晨传授的煕阳心法,在萧景琰手少阴心经一路掐按,待他气息稍缓,又将掌心贴上腹部气海、神阙,压按推揉,直至胸前紫宫、璇玑,将纯阳内力送入任脉诸穴,助他理气通络,气血归经。

萧景琰神识清明了些,依稀觉得飞流的手法甚是熟悉,与那人如出一辙。只是想起他,想起小殊或许是因他而死,就如此心痛难当,今后,又该如何面对他?

“飞流,你的苏哥哥……真名叫林殊,是我的好朋友。认识我之前你就知道,是不是?”

萧景琰气微声弱,双目失神,依然定定地直视飞流,一瞬不瞬。小孩愣愣回望,点了点头。

“你救我帮我,听我的话事事依我回护我,都是因为苏哥哥,对不对?”

小孩抽噎着,重重点头。萧景琰闭上了眼睛。与蔺晨的相遇相识,想必也是由此而起。

医死林殊,与欺瞒自己,哪一桩更可恨?若无其事地接受他的赎罪,与揭穿他的惺惺作态将他拒之千里,他又该作何抉择?

廊外足音纷杂,列战英将金先生带来了。萧景琰将脸埋入枕中,伸手探入枕下,冰凉坚硬的药瓶触手可及……他无意识地将它握紧。


似梦将醒,浑浑噩噩。飞流泪痕未干的小脸晃在眼前,用自己的衣袖笨拙地擦拭他额角的冷汗;一时间,泪眼朦胧之人又变成了母妃,他打翻了她手中的药碗,抓着她的手哽咽哭诉,“小殊死了,回不来了”;梁帝甚至又来过一次,听金管家细细回禀,说他病势转沉,皆因悬镜使夜闯王府而受惊动怒之故,在他床边沉默静坐了许久。

唯独不见蔺晨。

他想见他,比任何时候都迫切。然而,见到了又该如何,又能如何,他茫然无绪。

床畔的人来来去去,大多悄然无声,絮叨不止的唯有管家兼大夫金先生。请脉奉药一日数次,还要摇头叹气,说什么“痛极攻心,气血逆行”,“劳伤五内,高热壅络”,“剑气伤肺,寒结损元”……简直就是念咒。听列战英在一旁唯唯应声,萧景琰极想振衣而起,甩脱大夫的摆布,可越是心急,伤病越是缠绵难愈。待萧景琰终于得到母妃和金先生的许可,下床出门自如活动时,新年已过,上元将至。



近两三个月来,宫中朝中,大大小小起了不少风波,或多或少都与萧景琰有点关系。然而萧景琰正卧床养伤,金先生严令他不得劳神,列战英也一直不敢多言。如今时已立春,天候晴暖,萧景琰获准在府中花园散步,列战英随行在侧,方才将近来发生的大小事件一一告知于他。

萧景琰遇刺,负责京城治安的巡防营事发时毫不作为,事后亦姗姗来迟。朝野上下有传言说刺杀是谢玉指使,更有人言之凿凿,称悬镜司已握有实据。年底城中又发生了几起械斗纠纷,梁帝数罪并罚,削了谢玉巡防营统领一职,引发流言更甚,朝中盛传,此职将落在回朝后一直赋闲的靖王头上。新年 里,诏书尚未下达,巡防营大大小小的军头们已削尖脑袋,打探靖王府的门路,请安拜年的每日都有好几拨。

“哦?这些人,你可有好生招待?”

萧景琰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列战英心觉不妙,又不解其意,只得老实问道:“这些人趋炎附势,惯会见风使舵,殿下从前不是最切齿痛恨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罢了,他们吃了你一回闭门羹,还会再接再厉,下次记得对人家客气些。”

列战英点头,又道:“来拜年的那些人,也并未被我拒之门外,接待他们的是金先生。金先生说,跟他们不必讲客气,礼物也都收下了。”

靖王府管家金守商,原是梁帝从宫中派来,为的是贴身监视萧景琰,却不知这位前太医院院判,与静妃亦有渊源。数年前梁帝染恙,金先生开了药方,医僮抓药时,却将紫参误作了玄参。梁帝的药皆是送至芷萝宫熬制,当时的静嫔瞧出不妥,悄悄遣人拿去问金先生,方才免了一场大祸。

玄参入肾,紫参入肝,肝主疏泄,肾主封藏。若肾阴不足,肝火又亢,则极是凶险。此事静嫔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而金守商铭记多年,如今来到靖王府上,终于有了报恩的机会。

“金先生执掌太医院多年,这些人情世故你该多向他请教。眼下,靖王府与谢侯府已成对峙之势,”萧景琰轻笑道,“降者脱之,归者招之,危者安之,惧者欢之……谢玉旧部归附示好,何必推拒?”

列战英恍然大悟,挠头道:“殿下教训得是。战英还不如宫姑娘……巡防营的一些军官摸不着靖王府的门道,有些竟将礼金送到了妙音坊。宫姑娘也收下了,差人送来了礼单。”

宫羽倒是个乖觉人。萧景琰点点头,失笑道:“你斟酌斟酌,正月里请巡防营的弟兄们喝喝酒,叙叙旧。好歹你也守了几个月的城门,跟他们发发牢骚,倒倒苦水,若能套出谢玉的破绽来,重重有赏。”

列战英有些为难,还是红着脸应了一声。走了几步,又道:“除夕宫中年宴,皇后说太皇太后爱热闹,提议请各位公主携驸马子女回宫团聚,听闻莅阳长公主的亲家也在京中过年,特地下了一道懿旨,请卓氏全家至慈安宫赴年宴。听蒙大统领说,席上陛下还问宁国侯,他的女婿卓青遥是兵器大家,又是江湖上青年剑客之翘楚,今日为何不肯赏光。”

萧景琰寻思了一刻,又笑出声来。天牢中他有意无意一句提点,萧景桓居然立即从太子追至谢玉,又盯上了卓家。誉王办事,果然效率奇高。

“除夕还有一件大事,”列战英正色道,“夜里禁军守卫卖了个破绽,果有刺客潜入我们府中。蒙大统领一路尾随,在软禁卓青遥的偏院将其一举擒获。蒙大统领亲自审问,刺客当着卓青遥的面,交代自己受雇于人,要取他的性命。”

靖王府禁卫森严,救走一个人不容易,就地灭口却容易得多。何人会不惜代价买凶杀人,答案昭然若揭。

“蒙大统领也爽快,当即解了卓青遥的穴道,将那杀手扔给他自行处置。这几日,我看他不吃不喝,痴痴呆呆,这人若是疯了傻了,殿下挨的那一剑也太不值了……”

萧景琰叹了口气。人算不如天算,他这一病不起,失去了利用卓青遥反制谢玉的最佳时机。

“再过两日是上元节,我让景睿和他见一面,或有转机。”

说话间,二人又踱回了萧景琰寝居的主院。院中梅花开得正盛,嫣红粉白,霞云灼灼,飞霜堆雪。萧景琰惯常对这些都视而不见的,今日却怔怔不语,站在花树下发愣。

那日夜里,飞流说,小殊就葬在琅琊山的梅林中。

萧景琰喉头一哽,鼻酸眼涩。仰头抑泪时,却见前方一树白梅忽然枝干乱颤,花瓣飘落,纷纷扬扬。繁密花枝间,露出了飞流漂亮的小脸。

“景琰!好看吗?”小孩挺神气地一扬手里折下的梅花,用那花枝指着檐下,“飞流挂的!”

萧景琰强笑着走近几步,见屋檐下挂了一盏绢纱宫灯,灯上绘着四时行乐图,题了些艳词丽句。画面秾艳工致,十分喜庆,题字行云流水,格外风骚,那笔意字体,倒是好生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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