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二 长相思 16

有声by @关公面前舞大刀 

萧景桓或许是为了表示结盟的诚意,是夜,萧景琰就见到了宫羽。

大概是萧景桓关照过,狱丞开了牢门,放宫羽进去,即远远回避。让他二人自在说话想必也是誉王授意,萧景琰心知,此间虽无人监视,隔壁却至少守着两名大理寺主簿,将他和宫羽的每一句对话记录在案,呈与誉王。

牢房逼仄,除地铺外只有一张简陋矮几,笔墨纸砚俱全,原为书写供状而设。案上有盏小小油灯,在阴冷暗黑的斗室中洇开一点昏黄微光,潮迹斑斑的墙壁上暗影摇曳。宫羽在萧景琰对面端坐如仪,看他执起案上狼毫,在纸上写道:“他已离京?”

萧景琰囚衣罪服,镣铐加身,仍然握笔稳健,镇定如常。为防生变,他写的是琅琊阁密文,宫羽从纸上墨字看到他忧心难抑的双眼,轻轻点头。

他轻吁了口气,如释重负。放下手中的笔,萧景琰从一摞空白纸张下抽出一张字纸,递给宫羽。

看清那纸上所书,宫羽变了脸色。再看萧景琰,见他又写道:“使太子得之。”

萧景琰神色安然,供状上字字句句却皆为触怒天颜,自绝生路。这即是曾被誉王扣下的那张供状,此状若落入太子之手,萧景琰绝无生还之理。

宫羽脸色苍白,惶然摇头。萧景琰望她一眼,默然提笔。

一笔一划,凝重端方。虽是密文,依旧写得势沉力健,圆转藏锋。

“我死,他生。六郡生。”

那日宫宴后的变故,宫羽亦知。此刻见萧景琰写下这几句,略一思索,即明其意。燕人疑心萧景琰当日脱逃与蔺晨有关,因而对蔺晨所赠六郡图籍,既不敢信其为真,又舍不得断定为伪,将其呈于梁帝,即是希望借大梁之力,一辨真伪。栽赃于萧景琰,再暗伺其变,若梁帝将萧景琰处死,反证其叛国罪成立,则图籍可信为真;若萧景琰被无罪开释,则证明图籍对大梁并无威胁,伪造图籍的蔺晨势必在劫难逃。

萧景宣与燕人或有勾结。然而图籍真伪这等机要军情,即便萧景宣有心泄于燕人,燕人也必不敢采信。唯有梁帝如何处置萧景琰,才是最直接最可信的征象。

因此,萧景琰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一博燕人信图籍为真,以他的死,来换蔺晨的生。

宫羽怔怔无言。萧景琰悬肘运腕提笔直书,气凝神端,一如往常,若非腕上手铐不时牵动锐响,与书写寻常信笺也并无不同。

“令六郡据此伪图,严密布防。燕人一旦入寇,围而全歼……”萧景琰思忖片刻,复又续写,“务使言侯知悉。”

墨汁淋漓如血。萧景琰看纸上墨迹渐凝,温言道:“我的心意,你明白了么?”

宫羽摇头,颤声道:“不明白。如此不明不白含冤而死,殿下真的甘心么?”

萧景琰不答,只将写满密文的纸细细对折,凑近油灯点燃。火光遽然一炽,暖色光焰映亮了他的脸,一霎间又黯然熄灭,寸寸成灰。

欠他的一条命,现在可以还了。虽然如此归还未必如他所愿。

“他曾说过,倾琅琊阁之力,助聂锋平反赤焰案。我虽身死,他不可食言。”

萧景琰运笔不歇,心中却是一片寥落空茫。多年来南征北战,在母妃膝下承欢之时无多,却要累她日夜悬心。他是她唯一的儿子,仓促赴死,却无从向她解释,也不知能否诀别。若当日他战死沙场,她尚可共享哀荣,可如今,他却要因叛国重罪而被处决。

此时身死,投敌叛国污名莫辨。然而又何能顾及这些。

萧景琰抬眼看宫羽。目光如锋刃锐利,宫羽却恍若不觉,只盯着纸上字迹出神。

纸上的“聂锋”和“赤焰”,写的是梁文。宫羽将字纸抽走,移近油灯,顷刻,火舌已将那一页薄纸舔尽。宫羽定一定神,接过了萧景琰的笔。

冤案未雪,不可构罪于己。心中如是想,然而宫羽踌躇再三,写下的却是:“你若横死,他绝不肯理会赤焰冤案。”

这世上愿不惜一切为赤焰军平反的,惟有萧景琰,能实现的,也惟有萧景琰。宫羽眼中的焦虑和热望甚为陌生,然而此情此境,萧景琰未曾留意。

“公子离京,为赴燕会慕容沣。”

看着宫羽写下的字句,萧景琰容色惨变。

那日宫宴,六郡图籍现于御前,而用以要挟燕人的金盒与地图,也被曝露与萧景琰有关。燕人对蔺晨疑隙渐深,情势凶险,难道他琅琊阁少阁主不知道?

萧景琰眼角泛红,胸中气血翻涌,几乎怄得吐血。千算万算,竟算漏了蔺晨这个最大的变数。自己甘陷囹圄,以为能换他平安逍遥,孰知他,竟然自投罗网?!

“若能为殿下分担烦忧,宫羽万死不辞。”

看出了他的忧虑,宫羽说得柔情款款,眼中却杀气凛然。看她写下“刺杀慕容沣”,萧景琰决然摇头。

两国和议之时,身为燕使的六皇子怎能死在梁境。

萧景琰眼神空洞,面如死灰。从未见过他如此形容,宫羽亦是满心惶惑,想起前日蔺晨离京时的模样,与寻常出门游山玩水寻欢作乐似乎也并无不同,然而细想想,蔺公子一贯的行事作风,岂非越是凶险万分,越是疏狂倜傥没个正形?

宫羽回忆着蔺晨临行前的计划,为萧景琰写下他提过的路线:“邠州,六郡,出关,入燕。”

萧景琰脸色惨白,注视着纸上“邠州”二字。去岁梁燕一役中,血战困守的孤城一座。蔺晨为何特地赶去?难道琅琊阁在邠州还有生意?

宫羽会意,在萧景琰所指“邠州”二字旁又注上了“戚”。

戚?戚猛?萧景琰皱眉,不解其意。

宫羽想起,蔺晨说要去找邠州守将戚将军时,也曾说这位戚将军粗线条又死心眼,恐怕不易说服,他须得去一趟靖王府,借一件东西。而那位小列将军,看来只怕也跟萧景琰一般的死心眼,不知好不好打商量,如果借不到,就只好下手去偷了。头一遭去靖王府,偷的居然不是活人而是死物,真是辱没了他蔺公子的风流声名……

这些话没法说。宫羽提笔,正色写道:“靖王府,借信物。”

借自己的信物,让戚猛听他号令?萧景琰隐约已觉心头雾散,见宫羽又续写:“陛下传檄六郡,恰可借此东风。”

这是蔺晨原话。自那日夜宴后,言豫津日日必至妙音坊,将萧景琰的景况告知宫羽,蔺晨听闻梁帝传檄六郡守将赴京,顿时大喜过望,连称妙极,宫羽未解其意,却清楚记得当时他说过的这句话。

宫羽不懂,萧景琰却一望而知。

蔺晨的应对之策,更复杂,更冒险,然而成功的可能性也更大。戚猛曾以数百人力守邠州孤城不失,逼退燕军,其杀燕使而饮血啖肉之豪举,一度震骇边关,极大鼓舞了戍边梁军的士气。蔺晨取靖王信物,号令萧景琰之旧部戚猛,再借戚猛之赫赫威名,向六郡守将通报军情。

配合伪图,仅须虚张声势,造成六郡上下慌乱,纷纷调整防线格局的假象,以迷惑燕人。虽是大张旗鼓,却并不动及防线之根本,六郡守将应会乐于配合。金陵不辞万里快马传檄,六郡旋即调整防线严阵以待,又说明什么?

自然说明图籍是真的。

琅琊阁自然还要发挥专长,派出谍探混迹流民之中,散播谣言,称六郡大张武备,严防燕人寇侵。待到燕人确信图籍为真,为自曝底细贻误战机追悔莫及之时,蔺公子再施施然出现,气急败坏或是振振有词,把慕容沣骂个狗血淋头,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偷偷摸摸千辛万苦几个月绘制的图籍转手又还给大梁。想到此处,萧景琰不觉失笑,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些许。

看萧景琰眼角微有笑意,宫羽也松了口气。她想起蔺晨临行前呼天抢地,说那不惧马背颠簸劳顿之人正舒舒服服在天牢里躺着,却要我这细皮嫩肉的昼夜兼程驰往塞北风沙之地,真是岂有此理,而蔺公子从容俊逸,竟然沦落到单人匹马与兵部驿马一争短长,简直惨绝人寰。又大放厥词,说他那屁股和我这屁股,一上马背就天差地别,究竟有何玄机?往下的话简直没法再听更没法多想,饶是宫羽见多识广,也羞得面红耳赤。蔺公子之洒脱狂诞,世所仅见,却不知萧景琰这般端方自持不苟言笑之人,又怎会与他成了莫逆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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