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二 长相思 14

有声by @关公面前舞大刀 

咸安殿中明烛高烧,舞衣曳红。萧景琰恰赶在梁帝驾临前一刻入席,落座时,对面的慕容沣与萧景桓言谈正欢。梁帝主位以下,左右两侧分列大梁太子与北燕六皇子之坐席,往下是萧景琰和萧景桓,梁燕双方鞠队勇士皆有席位,使燕功臣萧景睿亦陪坐末席。慕容沣一见萧景琰,立即撇下身边的萧景桓,向坐在对面的萧景琰露齿而笑,殷勤为礼,那发自肺腑的满面欢慰,简直如故旧重逢一般。想起蔺晨对他的判语,萧景琰警惕更甚,一边持重谦和地回之以礼,一边扫视他二位皇兄,只见一个忿忿不平,一个阴沉莫测,与平日倒也无甚不同。

今日鞠赛得胜,想必令梁帝十分满意,不仅未责备萧景琰迟到误了开宴的时辰,反而为他遮掩,来得比他还晚。礼毕,寒暄了一番两国风物,便说到今日鞠赛。梁帝圣心大畅,眉目和悦,褒扬过燕骑骁勇,又嘉勖梁骑操练勤勉,深孚众望。慕容沣输了鞠赛却不动声色,反倒向萧景琰频频举杯,盛赞大梁骑手骑术精进,令人刮目相看。

梁帝素来厌恶燕人粗蛮鄙陋,面目可憎,更兼近日神思委顿,本打算露个面就离席。然而看慕容沣言笑晏晏,一门心思笼络萧景琰,对屡屡向他举杯示好的太子十分冷淡,不由得疑窦丛生。这大半年来从未真正释怀的疑虑再次浮上心头,也不欲回宫安寝,只想看看萧景琰与燕人究竟有何纠葛。

赞过了萧景琰的宝驹和梁宫的美酒,又谈到次日的两国射柳之约。慕容沣笑道:“昔日在燕营中时,小王与靖王殿下曾谈及射艺,一见如故,获益良多。如今有机会同场切磋,实是生平大幸。”

慕容沣佯作随意闲谈,却不时偷觑梁帝的表情。见他皱纹一僵,浑浊双目中精光乍现,直逼萧景琰,慕容沣心中暗笑。传言梁帝多疑寡恩,果然不假,哄他入彀居然如此轻易。

萧景桓面色一沉。萧景宣却故作惊骇,失手打翻了面前酒樽:“景琰与六皇子……曾在燕……燕营相识?”

慕容沣颔首道:“靖王那时是皇姐的入幕之宾,小王也曾有幸晤面,同席共饮。靖王殿下对射艺的一番卓见令我十分叹服,觍颜相求为我大燕子弟教习,幸蒙殿下不弃,慨然应允……”

梁帝满面阴霾,雷霆之怒已是山雨欲来。萧景宣一手掩口,一手指着萧景琰直打颤:“景琰你,你你你你,你竟然……”

萧景桓支颐安坐,抬眼玩味着身形不动如磐,然而眉宇间已隐现张皇之色的萧景琰,又斜睨身侧唱作俱佳的慕容沣。

慕容沣起身离席,向萧景琰拱手长揖:“我大燕皇族首席弓箭教习,仍虚位以待殿下。皇姐对殿下,亦是日日思恋,夜夜萦怀,消瘦清减,只盼重逢。惟恐殿下将她忘却,特托小王带来昔日定情之物,梁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望殿下能睹物思人,来日完聚。”

举座皆惊,却无人敢再出一言。军中素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萧景琰,此刻亦是满面骇然,不可置信。慕容沣口中的皇姐,自然是去岁一役的北燕主帅,慕容氏最骁勇善战的女将兴平公主。萧景琰当日战败被俘,确曾蒙她青眼在她帐中住过几日,可那时她忙于战事,回营时日无多,匆匆见过两面,亦是在劝降一事上纠缠拉锯,男女私情又从何谈起。

然而慕容沣言之凿凿,声声恳切,更有身后随侍,将若干物事谦恭奉上,呈与萧景琰。梁帝目光一动,高湛已会意下阶,接过燕人所呈,奉与梁帝案上。

梁帝看高湛将那几件物事一一展开,怒容尽掩,面如古井深潭,沉寂无波。萧景琰死死盯着高湛手中的血衣和角韘,面无血色。血污浸透的里衣和多年不离身的鹿角佩韘,历历述说着他束手就擒的落魄屈辱,而梁帝手中正在翻阅的厚厚绢册却甚为陌生。然而直觉告诉他,这本绢册,才是慕容沣真正的杀着。

“这河间六郡图籍,是殿下于定情之夕赠与皇姐。皇姐虽感其盛情,然燕梁二国既已和议,为表我北燕偃武之诚,图籍还当原物璧还……”

不知何时,乐舞已悄然止歇,而大殿上烛火辉煌依然。慕容沣语声朗朗,声震屋宇,萧景琰忽觉有一只无形之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将那搏动的一团血肉碾压成泥。

他曾说,已派出数队谍探潜入六郡查勘地形,为燕人绘制图籍。

他也曾说,只要慕容沣出得起价钱,生意做成,图籍奉送。

如今,也就是方才,他还与他,与这卖国求荣之人厮缠云雨,听他口口声声,要他离开金陵,随他远走天涯。

远离金陵,塞耳闭目,对他的卖国之举不闻不问,甚至成为他的帮凶?

恍惚间,萧景琰已僵直跪于梁帝座前,木然叩首:“景琰确曾为燕人所俘。但景琰绝无叛国之举,更无叛国之心。”

捕风捉影也好,恶意栽赃也罢,都为假梁帝之手置他于死地。无论兴平公主还是慕容沣,既不能招降他,唯有除掉他。两国今日和议,来日难免还有恶战,除掉他,不啻及早剪除心腹大患。

他无法指控慕容沣诽谤。血衣和佩韘证物确凿,不容抵赖,况且,慕容沣处心积虑挑起事端,针对的也不过只是他一人,纵然他能为自己辩白,又怎能为辩一人之清白毁去如今两国和议的大好局面。

然而梁帝的目光越过了他,虚虚投向慕容沣。

“景琰滞留贵国期间,有劳公主照顾。朕闻贵国兴平公主失偶多年,景琰亦然。如若公主有意,朕即遣使随六皇子入燕求亲,成此天作之合。”

萧景琰惶然抬首。从容止闲淡的梁帝看到神色尴尬慕容沣,他居然莫名想笑。当日在燕营时,侍女珠儿讲燕人各部族的八卦逸事为他解闷,说兴平公主自少年寡居,多年来风流韵事不知凡几,却从未有再嫁之意。草原女子泼辣奔放,兴平公主更是骄狂不可一世,难驯如脱缰烈马,若梁帝一语,真能将这北燕骁将困于金陵,深锁王府朱门绣户,居功至伟的,不知是萧景琰,还是慕容沣。

慕容沣的视线在萧景琰脸上一转,又转向梁帝,正色道:“要皇姐远嫁金陵,恐难从命。毕竟,她是我大燕汗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靖王殿下,您说是吗?”

慕容沣隐隐含笑,紧盯着梁帝手边的图籍绢册。他无疑是提醒梁帝,萧景琰的叛国之举是蓄意图谋,不容姑息,而萧景琰的视线,亦随他转向那本绢册。

燕人终于还是得到了它。殿内灯火如白夜,那些燕营中被伤痛和饥饿重重切割、紧紧缠绕的日日夜夜再次纷至沓来,几乎令他迷失心智。眼前血雾弥漫,脑海中回旋缭绕挥之不去的,是蔺晨的手,蔺晨的笑,蔺晨的气息和声音。他一定忽略了什么。那是极其重要的一环……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让蔺晨要将六郡图籍卖与燕人?

若只为利益,他不能置信。若不止为利益,那或许是,为了他。

为了令燕人不再孤注一掷逼迫他。那么,燕人千方百计终于谋取到手的六郡图籍,又为何拱手交出?

北燕不同于大梁,他们无须以此作为威慑。难道慕容沣此举,单单只为栽赃?

“景琰。”

梁帝语声安闲。然而,天威难测。萧景琰应声抬头,余光扫过慕容沣时,却见他面上分明挂着洞悉一切胜券在握的笑。

逃出燕营的经过曲折,他已知道了多少?

他说,最终将怎样的图籍交给燕人,取决于他。

他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可以给你机会巴结我。”

他清楚记得他说这句话时眉梢眼角的弧度。于今看来,他实在巴结得很尽心竭力,而他,也不会不满意。

他们成了患难与共的朋友,又成了生死相许的爱侣。他怎么能怀疑他,背叛了他的国家,背叛了他?

莫非,燕人已怀疑他萧景琰的出逃与蔺晨有关,进而藉由梁帝的态度,来判断此图籍的真伪?

“朕今日有些不适,景琰你,就留在宫中侍疾吧。”

所谓侍疾,其实是软禁,示意燕人梁帝对他已有怀疑,然尚待证实……眼下最合理的安排。萧景琰咬了咬下唇,令自己清醒些。

该怎样做,才能渡过这一场灾厄?又该怎样做,才能使这业火不致于延烧至他处?

这一次,轮到自己来保护他。冰凝周身的血液渐渐解冻,汩汩激荡心脏,敲击耳膜,然而他听见萧景睿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陛下,景睿坚信,靖王绝无叛国之心,纵使诈降,也必定事出有因,”言豫津没能拉住萧景睿,只得绝望地看他在萧景琰身旁跪下,恭肃叩首,振声执言,“景睿忝窃使臣之位,使燕所持的两件信物却并非景睿和豫津所得。那金盒与地图,本是靖王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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