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一 折杨柳 14

有声by @关公面前舞大刀 

宿卫军。那男人年纪不算大,而近年来,宿卫军来到这西北高寒之地,只有那一年,那一次。

萧景琰心头猛跳,骤然坐起。

蔺晨按住了他。

“你没看清他,他也未必就认出了你。安心休息,一切明早再说,”蔺晨在萧景琰耳边压低了声音,“看他一举一动,并无多少武学根基,我留心听着,倘有动静立刻叫你。”


牧民往往在入冬前就会备足一冬的柴薪,这火炕烧得很旺,一室皆暖。萧景琰对他放心,也就合衣靠在炕上懒怠动弹。蔺晨却不许他睡下,催他脱了汗湿的里衣烤干,又清点一番随身携带的丸药,找出两种逼他服下。

“外伤是好了,元气哪有那么容易恢复的,”蔺晨就着微弱灯光细看他背上的累累伤痕,不自禁伸手轻按摩挲,“都怪你太生龙活虎,让我都忘了你是个伤兵。”

萧景琰怕痒,一边哆嗦着闪躲,一边翻找替换的里衣。蔺大夫犹在身后喋喋不休:“在这高寒之地,身强体健之人尚须分外小心。你此番受伤后一直失于调养,这一路上又奔波劳顿,起初几天尚能勉力支撑行动无碍,若劳累太过,又忍饥挨饿,实是凶险万分⋯⋯”

母妃也不如他絮叨。萧景琰一件件穿好衣服,在炕上坐下,抬眼展眉,灼灼目光将面前人牢牢锁住。

蔺晨心跳一顿。灯光幽暗,他的眉眼轮廓并不分明,然而蔺晨能肯定,他看见萧景琰的眼中有三分促狭的笑意。

“蔺公子若心疼我,不如去灶间看看,打盆洗脚水?”

他倒是真不见外。蔺晨长到二十好几,连爹娘都不曾如此差役过他,他萧景琰算哪根葱哪头蒜?

蔺晨嘴角一挑,正要反唇相讥,忽又想起,今天他步行的路程远比自己为多。萧景琰脚上是新置的马靴,骑马是合用,可若在这坎坷崎岖的雪岭山路上步行整日⋯⋯

他又是极能捱苦楚,绝不呼痛之人。蔺晨寒着脸,捞起他一条腿,抓着他厚硬的靴底用力脱下。萧景琰一惊缩腿,蔺晨已握紧了他的脚踝,作势又脱他袜子。

萧景琰浑身僵住,下意识咬紧了嘴唇。蔺晨手下却轻柔,待将袜子小心褪下,不禁倒吸了口气。

萧景琰脚掌和趾头磨出了数个血泡,有的更已磨破,袜子上血迹斑斑。而右脚的大脚趾,趾甲盖已是瘀紫发黑,只怕是保不住了。

今日翻山时,坡上积雪已经结冰,既陡且滑。萧景琰执意不让蔺晨下马,他一手牵马,一手拄着蔺晨的长剑,一步步稳住脚步向上攀登。蔺晨记得,踏出的每一步,他的脚尖都踢在冰雪上。

心里有些发堵,蔺晨放下他的脚,端了油灯去灶间打水。萧景琰垂足坐在炕上,等看见他又拎着水桶回来,那三分笑意终于没忍住,直笑得眉眼弯弯,叫蔺晨的一腔无名火无从发作。

放下水桶,蔺晨回身虚掩上房门。若夜间那男人要逃,听见响动立即去追也利落些。

萧景琰朝门口扬扬下巴,蔺晨摇了摇头。主人家早已安睡,一切正常,并无异动。

蔺晨蹲在炕沿旁,握着萧景琰的脚踝,将他双脚缓缓浸入温水中。萧景琰咬着嘴唇轻颤不已,直让蔺晨也心头一抖。正低眉顺眼帮他洗脚,却听他喉中逸出一声含混的低喘,抬头看时,只见萧景琰仰面斜靠在被褥堆上,微蹙着眉,半闭了眼,那神情也不知是享受还是痛楚。

想是累得狠了,此时终于放松下来,萧景琰完全不打算动弹,也没觉得现下的情形有什么不对。灯影幢幢,放大了他眼睫的微微颤动,那丝丝暗影拂在蔺晨心尖上,他认命且认栽。拿出自己的干净里衣一撕两半,一半给他擦脚,另一半撕成布条。萧景琰看他从身上掏出针囊,用金针一一刺破血泡,挤出淤血,又细细敷上伤药,包扎妥当。

萧景琰皱眉看着自己粽子样的双脚。正要开口,就被蔺晨一眼瞪过来:“在这里住下休息两天再走。敢多话,我现在就把你坏死的趾甲拔掉。”


一夜静谧。萧景琰虽是疲倦昏沉,然而一想起多年来苦寻而不得的真相也许就近在眼前,就睡意全无。怕惊扰了躺在另一头的蔺晨,萧景琰僵卧着不敢翻身,呼吸却断续不匀。蔺晨的手摸索过来,准确无误地搭在他的腰间。

萧景琰呼吸一滞。蔺晨以二指指腹推揉他后腰的志室穴,取穴精到,手法柔和。萧景琰慢慢呼气放松,紧绷的肌肉也渐渐松弛。不再刻意压抑,他满足地轻叹出声,这一声喟叹鼓励了蔺晨,他拍拍萧景琰的臀,示意他俯卧。

蔺晨十指果决有力,沿足太阳经渐次向下,至骶骨双侧秩边穴,又至臀下承扶穴,双股后殷门穴。在舒经活络、理气止痛诸穴一路点按推揉,于膝后凹陷处浮郄、合阳穴掐按了一刻,又握住他的小腿,揉按胫后承筋穴。白日里徒步翻越雪山的僵硬酸痛和紧张疲惫一分分融化消解,萧景琰意识朦胧,蔺晨的拇指指节还停留在脚踝跗阳、昆仑二穴刮按掐揉,他已经沉入了饴糖般粘稠甘甜的睡眠。



蔺晨的伤药果有奇效,次日早起时,萧景琰脚上的数处破溃都已收口。另换了干净袜子,不顾蔺大夫的阻挠,萧景琰依旧套上马靴,下炕出门。

一夜无事,女主人已经做好了早餐,热情地招呼他们一同享用。桌上只得四副碗筷,主人家三四岁的儿子也规规矩矩坐在桌边一同吃饭,却不见她家的男人。

热腾腾的酥油茶风味浓郁,萧景琰酽酽地喝了两碗,看蔺晨手舞足蹈地对着女人小孩吹嘘他们前些日子逼退群狼的传奇经历。这位名叫日达木的羌族女子能听懂梁语,蔺晨亦会说几句羌语,他与母子二人天马行空侃侃而谈,从今冬的天气谈到对付狼群的手段,又请教酥油茶有几种煮法,到交流探讨给牦牛接生的心得体会时,萧景琰终于按捺不住。

“请问你家大哥去翻修栏厩,几时能回?我有要事向他请教。”

一字一句,萧景琰说得缓慢而清晰。

日达木大姐的脸色变了。她嗫嚅着,身边的三岁小孩却脆生生应道:“爹爹没有出门啊,他就在⋯⋯”

女人捂住了小孩的嘴,又惊恐地望向萧景琰。

“我此去梅岭,是为五年前一桩旧事。你家大哥或曾亲历,我想听他讲讲当年的情形。”

这女人黢黑温厚的眸子里有决绝戾色一闪而过。寒光遽溅,她刺向萧景琰的匕首脱手飞出,而蔺晨的筷子,正疾点她从手腕到肩头的数处大穴。

匕首落地,一声脆响。小男孩已然吓呆,楞楞坐在桌边扁嘴,日达木大姐面色如土,泪水簌簌落下。

主屋的门砰然洞开。那黥面的男人屈身半蹲在门中,而门口架着的,赫然是一架重弩。

箭在弦上。箭镞所向,正是萧景琰。

能击射连发的神机弩,相距不过数尺之遥,萧景琰决计逃不过。

萧景琰与那男人遥遥相对,微微颔首。

“毕将军,别来无恙。”

大梁军法,普通军人俱得将姓名、军阶和番属刺于面颊,是以萧景琰一望而知此人姓甚名谁。而他又强于记忆,射声校尉毕孟泽,原是积弩营制造弓弩箭矢的行家里手。

“靖王殿下,您不该来的。”

昔年的梁军校尉,语声森冷如寒冰。萧景琰神色不动,目光扫过女人和小孩时,却流露出几分不忍和怜悯。

“将军做了逃兵,在这苦寒蛮荒之地隐姓埋名,就不挂念家乡的父母高堂、娇妻弱子么?”

毕孟泽手指屈伸,毕竟忍下没有扣动弩机。死到临头还要出言激怒敌人,蔺晨心惊肉跳,已在心里暗骂萧景琰蠢货猪头一万遍。

“这位大哥,昨夜留宿,今早款待,此番盛情只怕难以为报,”蔺晨把玩着手中的筷子,眼底却杀意陡生,“你若伤了他,我必要你一家三口抵命。他不杀妇孺,我却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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