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一 折杨柳 12

有声by @关公面前舞大刀 

对蔺晨半途扔下商队自行其是,蔺家的大伙计们早已习以为常,无须公子爷耳提面命,他们自会各司其职,倒是哄好飞流颇费了一番功夫。小孩自恃武艺高强,越跟他强调路途凶险他越想跟去,萧景琰一边袖手旁观完全没打算帮忙,眼中闪着三分压抑不下的笑意,似乎看蔺晨哄孩子其乐无穷。

最后,黔驴技穷的蔺晨威胁要把小孩全身挂满肉脯扔进狼窝,才算将他塞进车队里。蔺晨笑嘻嘻跟他约定吐蕃再见,小孩却气鼓鼓扭过脸,再也不理他。



旅途漫长,蔺公子自然是绝好的旅伴,知情识趣,博闻广识,西域的种种风土人情被他娓娓道来,无不活灵活现妙趣横生。只可惜萧景琰无意与他闲聊,更无心欣赏蔺公子眼中无与伦比的美妙雪景,在他看来,这西北的雪域冰原,不过是徒增前路艰险罢了。

他们所走的路径萧景琰只在图籍中见过,并未实地踏勘,蔺晨却对沿途地貌甚为熟悉,连何处有村落,哪里有水源也了然于心。几日后二人进入狼山地界,地势渐行渐高,脚下积雪渐厚。马是蔺晨特意挑选的惯行山路的良马,但冰雪路滑,暗冰碎石密布,稍有疏忽即会跌落深谷,二人走得分外谨慎小心,行程也渐渐慢下来。这一日,翻越的两个垭口极陡峭,山坡上积雪数尺,前行艰难,狂风呼啸,几度险将他们连人带马一并掀下山去。天色将晚时,他们终于下至一处开阔谷地,已近精疲力竭,蔺晨从马上滚下,四仰八叉倒地不起。

进狼山的起初两日,二人昼行夜宿,蔺晨总能找到投宿的牧民人家,而今晚,怕是要露宿在这杳无人迹的山谷之中了。

好在这荒野中虽无人烟,却也曾是牧地,风干的牛粪处处皆是,且有溪流从谷中穿过。萧景琰拿了水囊取水,发现这溪流上有热汽漂浮,触手微温,竟是高山上的冰川寒水和缕缕地下暖流融汇而成。

萧景琰一边放马畅饮,一边卸下行李,给跋涉了一天的马儿配制精料。蔺晨躺在地上看他忙碌,一脸哀怨。

萧景琰似有所感,将手边的水囊扔过去,又走到他身边蹲下。

“蔺公子,夜间露宿寒冷,不如继续前行?”

山中奔波数日,蔺公子一贯的潇洒形象从容风度早已所剩无几,此刻更是破罐破摔,瘫在地上竖起眉毛瞪他。

“我说要多带两匹马驮毡帐,你偏嫌累赘。若要找到宿处,至少还有几十里路,你知道心疼畜生,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

萧景琰看他龇牙咧嘴地撒泼,忽有所悟。

山路骑马,颠簸了好几日,对萧景琰稀松平常,对这娇贵的公子哥儿却绝对是个不小的折磨。萧景琰想起送走蔺家商队的那日,蔺晨悠哉悠哉带他去集市置办行装,若非他一再否决,这纨绔子弟简直要置一车零碎再雇个车夫。萧景琰只想轻骑简行,速去梅岭再速回金陵,连日里急于赶路,从未考虑养尊处优的蔺公子何尝经历过这冰天雪地中的劳碌奔波。虽说配置了最合体舒适的鞍具,但蔺公子的大腿和尊臀毕竟也饱经蹂躏,想必已苦不堪言⋯⋯看着蔺晨的狼狈模样,萧景琰又是歉疚又是好笑,一时竟忘了与人相处的分寸距离,伸手就按上了他的大腿。


“蔺公子可有药油?我帮你揉揉?”

月至中天,清晖遍洒雪岭,蔺公子的表情也纤毫毕现。萧景琰见他面上微微抽搐了一刻,竟现出几分羞赧局促,自己也顿觉逾矩,于是讪讪收手,走开去捡拾牛粪生火。

他们停留露宿的这一处,有数块极大的岩石荫蔽,可挡夜间寒风。虽说夜间极寒,好在两人的皮袄貂裘足够厚实,又都是习武之人,支撑一夜应当不难。

蔺晨看萧景琰用石块垒好炉灶,生起火来,将带来的粳米倒入锅中熬粥。看他一举一动轻巧熟练有条不紊,只觉大为有趣。从前听人说靖王行军打仗,擅长单兵深入绝境逢生,险中求胜时既一马当先,驭军治下又常与士兵同甘共苦,因此方得军中拥戴,麾下将士以能追随靖王为之肝脑涂地为荣。只是像他这样至情至性之人,若回金陵是非之地,究竟是祸是福?

蔺晨靠在行李上养神,施施然等他的殿下把熬好的粥递到手中。啃了一天冷干粮,有人伺候一口热的真是莫大的福气⋯⋯蔺晨瞪大了眼睛,他发现粥里不仅有撕碎的牛肉脯,竟然还有葡萄干。

蔺公子一向尊重美食,这种搭配实在是挑战他的尊严和底线。默默天人交战了一刻,看萧景琰已吃完第一碗又盛第二碗,蔺晨心里发慌,终于狠心尝了一小口。味道比想象的好太多,蔺大夫安慰自己,高寒山地,这种甜咸搭配的粥在补充体力上确有独到之处,更重要的是,自己若再犹豫,萧景琰绝对会将整锅席卷一空毫不客气。

就着干粮喝完了粥,蔺晨起身翻出酒囊,还想趁这大好月色幕天席地彻夜畅聊,孰料萧景琰将马牵到背风处,在岩石下铺好毡毯,人靠着石壁蜷成一团,已打算就这么睡下了。蔺晨一瘸一拐走到他身边,萧景琰睡眼惺忪地蠕动着给他让了让地方。蔺晨居高临下瞪了他一会,叹了口气挨着他躺下。

长夜漫漫。蔺晨想,若此刻他要给自己擦擦药揉揉腿,也就不必坚拒了,然而满心期待望着萧景琰,他却一无所觉,早已沉沉睡去。


夜风咆哮如兽嗥。萧景琰猛然醒转时,耳中还回响着马匹惊嘶。他握紧佩刀一跃而起,警惕地环视着四周的动静,火堆将近熄灭,两匹马不安地踢蹴砂石,喷着响鼻。萧景琰定了定神,看见十几步开外,几对惨碧眼珠灼灼发亮,呈扇形散布,将他们包围其中。

萧景琰和居中的头狼两两对视。他松开腰间的佩刀,慢慢蹲下身,捡起睡前放在身边的长弓和箭囊。蔺晨不放心他的伤,本不允他带弓箭,但进山难免遇上野兽,有弓箭傍身毕竟安心些,最终还是挑了一把轻弓。几头野狼而已,又是如此之近的距离,轻弓也足以应付。

三箭入手,两箭虚握,一箭搭上箭台。萧景琰引弓持满,月光下箭镞寒光熠熠,直指头狼。这头身形矫健的公狼弓背抬尾,背毛根根乍立,龇着门齿发出一声悠长低嗥,作势向萧景琰扑来。萧景琰三箭连珠激射,头狼闪开了第一箭却躲不开紧接着的第二第三箭,两箭贯颅,就着腾跃之势重重跌落在萧景琰脚下。

萧景琰并不嗜杀,也不愿滥杀,哪怕对峙的只是野兽。头狼已死,余下的四只狼若能知难而退最好,如若不能⋯⋯萧景琰抬臂从身后箭囊中再取四箭,眼角余光将缓缓逼近的群狼锁定。

大雪封山,觅食尤难,为了这两匹骏马,狼群怕是打算舍命一搏。萧景琰已看清,其中体型稍大的是头母狼,其余三头尚未长成,或许是一家五口。母狼对着狼尸哀嗥数声,幼狼亦呜呜相应,欲向母狼靠拢,机不可失,萧景琰咬了咬嘴唇,四箭漫射而出。

中箭的幼狼倒地抽搐,母狼却带着射穿脖颈的箭矢向萧景琰猛扑。萧景琰弃弓拔刀正面相迎,却被一股大力拂向一边。眼前亮光一炽,又听一声锐鸣,那耀眼火光已直冲天穹,炸开漫天烟火。

一阵焦臭。萧景琰目光一瞥,那垂死挣扎的母狼头腭已被燎焦,胸前插着的,是蔺晨飞掷而出的弯刀。


蔺晨施放的,是传讯用的烟火。火光照亮穹苍,萧景琰紧盯着侧面的缓坡,瞳孔急剧收缩。不下几十头灰狼在山坡上次第现身,那灰白毛色与坡顶积雪浑然一体,若非蔺晨的烟火弹,根本难以察觉。

或许是被烟火震慑,狼群不敢贸然而前,只是遥遥环伺。只待他们稍现疲态怯意,群狼势必一拥而上,定教他们尸骨无存。

面前狼尸横陈,血气腥臭弥漫。冷汗涔涔,从背脊一直爬上额角,萧景琰握刀的手心湿滑一片。蔺晨从身后靠上来,嘴唇贴在他的耳畔。

“你还有几支箭?”

“不多。”

“把马让给它们,行不行?”

“恐怕不够。”

蔺晨轻笑了一声,萧景琰深吸了口气。

“蔺公子,对不住了。”

“哦?”

“若不是⋯⋯”

蔺晨的手指掩上了他的嘴唇。紧接着,酒囊送到唇边。

这是壮胆?还是诀别?萧景琰不明就里,在他手中喝下一大口,蔺晨笑着拍拍他的肩,自己也灌了一口。

“可惜了这样的好酒⋯⋯”蔺晨两步走到将熄而未熄的火堆前,将囊中余酒倒了上去。本是用来御寒解乏的烈酒,浇到火上立刻火势大炽,火苗冲天而起,蹿腾狂舞,山坡上森然而立的群狼中,有几头已开始后退。

火堆边还有以备夜间添加的十几块干牛粪,蔺晨横七竖八地都扔进了火里。大火越烧越旺,照亮了一方夜空,隆冬深夜的寒气一驱而散。狼群终于一批批相继退却,雪坡上又归于空寂。

火光映照下,萧景琰苍白的侧脸慢慢恢复了血色。蔺晨拔出插在母狼胸膛的弯刀,动手剥皮剔肉,又朝萧景琰回头一笑:“有劳萧大侠挺身而出保护在下。新鲜烧烤的狼肉,大侠可有兴趣?”


 




评论(39)

热度(360)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