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一 折杨柳 11

有声by @关公面前舞大刀 

“不许死!”

小飞流正在咬核桃酥,脸颊圆鼓鼓,一双清灵的大眼睛中却满是哀戚。

萧景琰几分错愕几分惶然,不知这孩子何时对自己上了心。蔺晨摸摸小孩的头,十分怜爱,再转向萧景琰时,脸却是冷的。

“死就是死,一死万事皆空,活人做不到的,尸体更做不到,”蔺晨倾身向前,逼视萧景琰,“而且,殿下莫忘了,您这条命已经归我所有。”

他的手指轻佻地点上萧景琰的额头。

“您若是记性不好,在下不介意时时提醒。”

萧景琰呼吸一窒。这浮浪商人周身散发的压迫感,与对峙敌军大将不遑多让。

蔺晨的食指沿着他的鼻梁一路下划,在他紧抿的薄唇上停留了一刻,最后捏住他的下巴。

“夏江和璇玑公主是赤焰案的推手不假,但下诏剿灭赤焰军、鸩杀长子的,是您的父亲,当今圣上。大梁军威不振武备疲弱由来已久,只因从前赤焰军骁勇善战威震四境,军中痼疾尚未浮出水面。我的殿下,您连今上为何要将赤焰连根铲除都不清楚,又何谈安军魂、定军心,又凭何为赤焰平反?”

蔺晨三指如钳,劲力颇重,萧景琰却浑不觉痛,呆如泥塑木雕。

“军中痼疾已深,由来已久⋯⋯”萧景琰喃喃重复着蔺晨的话,“蔺公子说得不错。”

蔺晨松开钳制,靠回椅背上,给自己又倒了杯酒。

“之前你怀疑东海水师有叛徒,这怀疑想必其来有自。”

东海水师⋯⋯萧景琰闭上了眼睛。堂堂水师提督,不仅伙同海盗走私,为牟取暴利,甚至大规模组织水师属下船师技工,为海盗建造百尺楼船,又令水师营众为其掩护帮凶,劫掠往来商船。如此胆大妄为,梁帝竟一直不闻不问,直至严重影响了朝廷税收,才遣萧景琰前往整顿沿海军务。即便如此,当萧景琰严查了水师上下勾结匪盗的大小军官,将携巨款叛逃海上的水师提督追捕缉拿,连同细细写明的奏折一并呈与梁帝,结果又如何呢?

当年东海水师一案,在萧景琰看来不啻奇耻大辱。然而当他身在南疆听闻了梁帝的最终裁决,一颗心如坠冰窟。以东海水师阵容之众,靡费之巨,征高丽,败,征扶桑,再败,用以震慑海盗,居然与其同流合污。水师提督罪至叛国,梁帝却掩其重罪,只将其削爵降职了事,反观林帅,究竟是如何触怒天颜,才落得那等惨淡结局?

东海水师的龌龊丑闻,在蔺晨面前自然无法启齿。蔺晨也不感兴趣,只是好整以暇地品着杯中佳酿。

“东海水师有无叛徒我不知道,不过那熬制鱼鳔胶的方子,却是慕容沣高价买来的。大梁军中,没有什么是不能拿来卖的,只要你找对了卖家,出得起价钱,”蔺晨话音一顿,“这一点,殿下未必不知,不过是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萧景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分明是浓冽醇美的佳酿,入喉却是满口血腥。再伸手去拿酒壶时,却被蔺晨的折扇敲在手背上。

“我的酒,只为喝来行乐,殿下若要浇愁,还请不要唐突了美酒。”

萧景琰垂目看着手中空杯。为衬酒色,蔺晨用了如雪似银的素白瓷盏,酒液挂于杯壁,亦如血色淋漓。

“军中究竟积弊几何,殿下回金陵后自可细细查证,一一整饬,只是莫忘林帅与祁王的前车之鉴。平反翻案也休得再提,”蔺晨执壶斟酒,一笑送与萧景琰唇边,“除非,你已有把握令皇上听命于你。”

萧景琰神色一凛,抬手接过他递来的酒盏。甫一沾唇,又犹疑着放下。

“蔺公子是说⋯⋯”

“谋定而后动。以患为利,以迂为直,避实而击虚,自保为先,而后图全胜⋯⋯”蔺晨的折扇在他肩上轻点两下,“将金陵作战场,以兵法待众人,殿下可否做到?”

萧景琰眸光流转,重又端杯。

“能。”


没吃完的点心撒了一桌子,飞流已经趴着睡着了。蔺晨要唤醒他上床去睡,萧景琰却一手搂了小孩的肩背,一手托起他腿弯,将他抱起送到里间的床上。

蔺晨看着他给飞流脱鞋,一脸嫌弃。

“小孩很快就会长大,抓紧时间宠一宠,才是正理。”

飞流滚进被子里睡得无比满足,萧景琰垂头看他,眼神也柔和了许多。蔺晨索性坐到飞流床边,仰头对视萧景琰。

“你小时候,被谁宠过?母妃?还是祁王?”

萧景琰淡淡一笑,转身走出卧房。

“没有哪个皇子是被宠爱到大的,祁王兄与我亲厚,对我只会更严厉些。”

蔺晨也跟出来,似是想起了什么,满腹狐疑地在他全身打量。萧景琰坦然与他对视。

“蔺公子,承你多日照顾,景琰的伤已痊愈。明日别过,后会有期。”

蔺晨不语,摇着扇子冷冷看他。

萧景琰踌躇了一刻,字斟句酌:“景琰还有一事,想恳请蔺公子⋯⋯”

蔺晨在桌边悠然坐下,自斟自饮。

“今冬一役,北燕并没占到便宜。大可汗指望以景宁公主为要挟,在和谈时多敲些竹杠,断然不会为难她。至于你惦记的珠儿,尽可放心,那姑娘十分机灵,在燕军大本营和邠州城下往返两昼夜,神不知鬼不觉,兴平公主为战局焦头烂额,也并未留意于她。”

萧景琰在他对面坐下,沉沉一叹。

“景宁和她,本不该卷入战事。”

“她们也是梁人。难道身为女子,就不足以为国效力?”蔺晨摇头笑,“且不说滑族女子,在吐蕃,女子和小孩都会上战场,他们被训练为谍探或杀手,稍一疏忽,他们就能取你性命。”

“飞流呢?是你训练的?”

萧景琰的目光咄咄逼人。

“训练他的不是我。他是个受制于人的可怜孩子,我的朋友偶然救了他。这孩子练的武功太邪门,进益神速却有损心脉,”蔺晨轻笑,定定回视萧景琰,“我总归是个大夫。”

萧景琰避开眼,讪讪而笑:“你那朋友倒也放心。”

“他不能不放心,因为他已经死了,”蔺晨倾尽了壶中酒,端着酒盏细看色泽,“成天操心身外之事,不懂把握当下及时行乐的人,总是死得比较快,你说是不是?”

萧景琰默然。想要端杯,自己杯中却已空了。

蔺晨将手边的最后一杯酒推到他面前。

“你拜托我的,尽是他人之事,”蔺晨语声懒散似有三分醉意,紧盯他的眼眸却清明,“明日一别,你自己就没有话要对我说?”

萧景琰怔了一怔,不明所以,只当他是令自己交代行程。

“此地相去数百里,即是狼山,纵贯狼山,可达梅岭⋯⋯”

“大雪封山之时纵贯狼山直达梅岭,殿下好兴致。”

忽略他的讥诮嘲讽,萧景琰舔舔嘴唇,端起酒盏饮了一口。

“去梅岭凭吊,是我未了的心愿。或许,重回战场,能知道更多当年的真相。”

蔺晨点头:“不错。”

萧景琰眼睫一颤,现出几分局促:“还请蔺公子借我一匹好马和干粮盘缠。”

蔺晨摇头:“不借。”

萧景琰愣住。

“靖王殿下,咱们来算算账。既然你已知我是琅琊阁中人,自相识以来,我告诉了你多少消息?价值几何?我若放你独行,你无声无息死在冰川雪岭之中,我是不是血本无归?”

萧景琰慢慢喝下杯中酒,眉目间掠过几许了然。

“梅岭风土殊异,奇卉异草甚多,可堪入药,况且许多药材经霜历雪效力更著,进山采药恰逢其时,”蔺晨容色不变,“正巧我也要去梅岭拜祭一位友人,不如同行?”

萧景琰眼中笑意浮现,如落花拂水。蔺晨若无其事地折扇轻挥,闲闲看他,直看得他神色微赧,匆匆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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