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一 折杨柳 09

有声by @关公面前舞大刀 

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最值钱又最好卖的⋯⋯是消息。天下买卖消息的生意做得最大的,当属琅琊阁。然而琅琊阁的主人是谁,却是近百年来江湖中最大的秘密。

遍布天下的商号,信鸽与密文,无所不知的蔺公子⋯⋯蔺晨一向含笑带谑的眉眼此时无波无澜,似在印证着他漫无边际的猜测。

“蔺公子遍行天下,可曾听闻大梁风光绝好的琅琊山?”

萧景琰直视蔺晨,禁不住指尖轻颤。连套话都是这么直来直去不懂矫饰,蔺晨挑眉浅笑,执壶为他添茶。

“这时节,琅琊山的数本腊梅正当盛放,”蔺晨答得闲淡和煦,“温酒一壶,对坐手谈,闲敲棋子,醉赏梅花,琅琊山山谷中有一处琉璃暖阁,恰是雪中赏梅的好去处,萧公子几时得闲,不妨一游。”

萧景琰惊愕的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独立于各方势力之外,与各国朝局秋毫无涉,是琅琊阁的安身立命之本。若蔺晨真是琅琊阁中人,那么他救他出燕营,又将身份透露给他,无异于将身家性命交付于他手中。

“蔺公子⋯⋯”

萧景琰敛目垂首,却不知能说些什么。说自己不值得他如此相待?还是说,他这番厚意受之有愧?思忖再三,再抬头时,出口的却是:“景琰有一事,唯有求教蔺公子。”

蔺晨折扇一展,颇有兴味地看他。

“五年前,大梁曾有一桩朝野震惊的大案,”萧景琰眼底压抑着无边汹涌的痛楚,“祁王和赤焰军被指勾结谋逆⋯⋯蔺公子能知天下事,可知这一案其中曲折?”

蔺晨敛了笑意,静静看他。

“你可知晓,琅琊阁做生意,有琅琊阁的规矩。”

萧景琰知道。五年前,他曾想亲上琅琊阁一问究竟,然而母妃阻止了他。他在明敌在暗,既无足够的力量一击而中,唯有韬晦自保,静俟时机到来。

五年前做不到的,如今可以做到,因为他已是个死人,一个来去自由的死人。可纵然如今能亲上琅琊山,他却一无所有,又拿什么支付琅琊阁开出的价码?

萧景琰第一次意识到,这些日子以来蔺晨一直养着他。既已如此,脸皮更厚一点想必也没什么关系,何况在蔺公子面前,脸皮一物原本就是个累赘。

萧景琰坦荡荡回望蔺晨:“无论琅琊阁开的价码如何,我都一样付不起。不过我可以赊账。”

“概不赊欠,也是琅琊阁的规矩,”蔺晨摇着扇子斜睨着他,“而且这个价码你完全付得起。”

萧景琰剑眉轻扬,又眉心一蹙。

“五年前就有人问这个问题,如今价码不变,”蔺晨折扇一收握于手中,“我要一条人命。你的性命。”

“我的命本就是蔺公子所救,交还于你也是应该,琅琊阁这笔生意做亏了,”萧景琰眸光闪动,“不知五年前问这个问题的又是谁?”

蔺晨笑:“这就是又一个问题了,这个问题你买不起。”

萧景琰哑口无言,只得端了茶杯大口喝水。不意喝得太急灌了满口茶叶,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一时瞪着眼睛狼狈不堪。

“吐出来吧,我不会笑你的,”蔺晨把盛果壳的瓷碟挪到他面前,当真绷着脸一本正经,“如今你这条命既已打算拿来付账了,别一不留神呛死。”

萧景琰吐了茶叶。明知蔺晨正欣赏他的窘态却无计可施,脸也无可救药地越来越烫。

“我这条命,琅琊阁打算怎么取?”

蔺晨终于没绷住笑出声来:“你也太心急了些。就算琅琊阁能告知你真相,这样的惊天大案,难道你就不要查证?若查证有冤情,难道你就不冀望沉冤昭雪?待到尘埃落定,你可以无憾瞑目那日,再交付性命不迟。”

萧景琰怔了半晌,失笑道:“这么看来,这笔生意好像都是我占便宜。”

“蔺某做生意,断然不会让客人吃亏,”蔺晨手中的扇子摇得潇洒,“况且,你的性命握在我手里,我却不逼你要,以殿下的心性,自然会自认亏欠于我,届时我若有什么不情之请,殿下想必也会应允。”

蔺晨笑得诚恳万分。萧景琰愣了一刻,也哈哈大笑。时至今日他依然不知蔺晨救他究竟动机如何,奇怪的是他渐渐也无意追问。蔺晨似乎也不愿他承情,时时刻刻不忘提醒他救他不过是一笔交易——萧景琰当然不会当真这么认为,但蔺晨的态度无疑使他们的相处轻松了许多。

楼下有茶客正将靖王大非峪一役和当年赤焰军魂断梅岭两相对比,说得头头是道,蔺晨侧耳静听了一刻,向萧景琰道:“看来这天下能洞察朝局之人还真不少。”

萧景琰笑意渐凉,眼波幽幽:“蔺公子也认为这二者之间有联系?”

蔺晨反问:“你呢?你可知是何人要置你于死地?”

“我只愿不是康王,”萧景琰语带犹疑,手中却铿然捏碎了一个核桃,“也不是父皇。”

蔺晨追问:“是不愿?还是不会?”

“是不会,”萧景琰眼中痛意更深了一分,“父皇若要杀我,五年前就会动手。而康王⋯⋯怕是没有这个胆魄。”

“你又如何能断定皇上对你并无杀意?”

“五年前赤焰案发时,我在东海追缉叛军,”萧景琰眼神空洞漠然,“东海事了,回岸后我才得知讯息。待快马赶回金陵,祁王府已是空宅,我⋯⋯掉转马头就冲进了刑部。”

“可是那一案刑部也无案卷可查,”蔺晨点头叹息,“赤焰案关涉如此重大,却根本没有经过刑部。”

萧景琰红了眼眶,眼中跃动着浓黑的烈焰。

“是。我挥鞭直入刑部,将佩剑钉在尚书齐敏的案头。他不得已搬出近半年所有案卷堆在庭中,我却一无所获。这一案,凭的全是父皇的⋯⋯‘圣心独裁’⋯⋯所有人,都对此案三缄其口,办案的,是悬镜司。我想,父皇定然会将我一同治罪,也许祁王兄和小殊英灵不远,还会等我一程。”

“结果呢,皇上对你大闹刑部不闻不问,翌日一纸诏书,又将你遣往了南疆。”

萧景琰手里的核桃连壳带肉被他捏得粉碎。锋利的碎壳被他捏入掌心,他却浑然不觉。

蔺晨握了他的拳头,展开他紧攥的五指。拣开他掌中的碎壳,又吹净碎屑,用一块丝帕裹好他掌心的伤口。

“坦荡无遗,全无机心,对你这样的皇子,皇上的确无须背负一再戕子的恶名,”蔺晨叹道,“更何况,朝中无将。”

“朝中并非无将,”萧景琰眼底的沉沉孤愤融化成没顶的悲凉,“只是,赤焰案一出,谁还敢,谁又愿⋯⋯为保我大梁江山辗转征战奋不顾身?”

“那你呢?你就甘愿为这样的父皇交付生死,守他的江山么?”

萧景琰神色凛然。

“我要守的,是父皇的江山,更是大梁的江山。身为皇子,我不能眼看中原陆沉,大梁臣民屈身为外族奴役。”

蔺晨凝视着他,轻轻一笑。

“那么,我的殿下,对于是谁想要你性命,心中可有答案呢?”

萧景琰移开目光,向楼下茶客望去,似是不肯妄加揣测。

这五年来,萧景琰被遣四方平叛,在金陵时日甚少,无力追查此案真相,直至今年初夏回京。今春连月阴雨,入夏后秘书省将阁中所藏典籍卷宗清点晾晒,被一名九品校书郎发现了当年的案卷。

这校书郎是萧景琰乳母之子。当年赤焰案发时,敢于出面鸣冤之人皆被视作叛党交由悬镜司审讯,重则族诛,轻则流徙,其牵涉之广,让朝野上下数年来提及此案俱是噤若寒蝉。近年大梁朝纲不振万马齐喑,军中朝中有血性有抱负者又怀念起赤焰军,怀念起祁王。当初萧景琰大闹刑部之举让他的立场尽人皆知,自然成为了这些人心中为赤焰翻案的不二人选。

这校书郎暗暗记下这一案中的证物,密告于萧景琰。那些证物主要是林帅戍守西北时与祁王的往来书信,然而萧景琰未得亲见,难辨真伪。“这校书郎许诺我另寻时机将其誊抄出来,可是⋯⋯未过旬日,他就因毁损阁中珍贵孤本而受杖责,廷杖二十未毕,就⋯⋯命丧当场⋯⋯”

蔺晨沉吟不语,只是轻摇折扇静望着萧景琰。

“我以为,赤焰案并非父皇有心制造的冤案,”萧景琰咬着嘴唇作下结论,“否则,相关案卷不会移交秘书省保存,流之后世。”

“然而有人却对这些案卷并不放心,可见此案可疑。那么,有能力时刻监视这些案卷,又能掌控朝中大小官员动向的,又是谁呢?”

琅琊阁神通广大,也不过能知江湖中事。连庙堂也无孔不入的,唯有悬镜司。

悬镜司听命于天子,而天子交由秘书省封存的旧日案卷,当年一手办案的悬镜司却唯恐泄露,不惜为之杀人灭口,其中又有何隐情?

“父皇⋯⋯定然是为他人蒙蔽。赤焰军一案,有人只手遮天,欺君罔上⋯⋯”

“有人只手遮天,确然不假。不过,如你所说,赤焰案的最终结局,却完全是皇上的圣心独裁。若非当今圣上动了杀机,又有谁能动祁王和林帅一分一毫?”

蔺晨眼瞳幽深,意态散淡,话音中却似有三分诱哄无心缭绕。

“那么⋯⋯你已经决定把性命交于我手了么,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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