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一 折杨柳 05

有声by @关公面前舞大刀 

萧景琰既不打算配合,也没了拒绝的力气。蔺晨见他软绵绵趴倒在桌边,正要探查他的肩胛的伤势,又记起一事。

“还我。”

萧景琰一动不动。

“不还?那我就脱光你的衣服细细地搜。”

蔺晨绕到他身后,折扇一收,贴着萧景琰裸露的后颈滑进去。折扇的竹骨沁凉,沿着颈侧直滑到下颏,一拨一挑,已掀开了他的衣领。

萧景琰骤然坐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你偷听我和慕容沣的对话,还趁我不备偷了我的弯刀,”蔺晨的气声直接钻进他的领口,撩起一串凉热参半的颤栗,“一个身陷敌营的俘虏握有利刃可不安全,我的殿下。”

说这最后四个字时,蔺晨几乎咬上了他的耳垂。

纵是天潢贵胄又如何,眼下他只是个乞降的战俘,和奴隶相去不远,还被扣上了偷窃的罪名。萧景琰脸色煞白,被这四个字勾起的羞恶之心让他全身僵直不能动弹。

蔺晨的手指在他肩上的伤处停了一刻,从腋下绕至胸前再一路向下划,在他腰间摸索过一圈,又扣着腿滑下去,摸到他的靴筒。

他当真把他当市井蟊贼一般对待。萧景琰羞愤交加却发作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蔺晨人赃俱获,从他靴筒里摸出那把弯刀来。

蔺晨掂着刀笑了笑:“多有得罪。刀在你手里,我没法不担心我的脖子,又怎么能专心给你治伤。”

萧景琰强撑着站起身就往帐外走,却猝不及防被蔺晨拿住了受伤的右肩。萧景琰全身一滞不敢稍作挣扎,蔺晨的手却不客气,径直滑入他的后领,准确无误地按上他肩胛处的箭伤。

这人千真万确是走江湖的生意人,睚眦必报,锱铢必较。蔺晨的手指在伤口四周一一点按,萧景琰强咽下痛极而出的半声闷哼,顷刻汗如雨下。双腿一软再也站不直身体,若非蔺晨一手扶住了他,这适才还开弓开得云淡风轻的年轻将军已栽倒在地。

萧景琰紧咬下唇保持清醒,竭力驱除眼前笼罩而下的重重黑雾。伤处再度撕裂的痛楚原本被他刻意压抑,却又在蔺晨的一番按压下成倍反噬,自肩胛处一波波扩散,如潮水翻腾汹涌席卷四肢百骸。

那个始作俑者讥诮的声音在耳边忽近忽远,跗骨之蛆一般回旋不去。

“你不是很能忍吗?这就受不了了?”

他几时被这样作弄过。一时也辨不明是恼他的轻侮还是恨自己软弱,萧景琰只觉不堪其辱,猛然定了脚步,一拳向蔺晨挥去。

盛怒之下萧景琰出拳如风,却被蔺晨轻飘飘接住。他似乎早有防备,身形一晃握了他的拳头一勾一带,反将他稳稳搂进怀里。

“殿下且忍忍。等伤好全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人动作轻佻无礼之极,偏偏语调又温煦谦和,仿佛无理取闹的是他萧景琰。激痛之下反应也慢了一拍,恍惚间已俯卧在床榻上,而蔺晨的手,正绕到身前解他的衣扣。

萧景琰穿着燕军步卒的旧衣棉甲,他身形比燕人削瘦许多,这棉甲宽大,蔺晨也脱得便利。裸露的背脊无助地起伏颤抖,还未从剧痛中镇定下来,然而他无处可逃。萧景琰圆睁怒目一声不吭,只等这江湖郎中再下狠手。

“比我预料的好些,伤口表面已经愈合,也没有再迸裂,”蔺晨的声音在上方回荡,“不过痛成这样,内伤却不可小觑。殿下可曾仔细看过燕人的箭镞?”

萧景琰咬唇不答。燕人的箭镞何等霸道他怎会不知。那一役中,跟随他多年的亲卫为掩护他撤退而身中数箭,那个铁血汉子一把拔下深入肌骨的箭镞,飞溅而出的血肉让萧景琰心头血气上涌,再度拨马冲入敌阵杀红了眼睛。

“今晚会有些难熬,我先下针镇痛,殿下可要记得往后至少一月内绝不可使力,否则肌腱一再受损,只怕就再也拉不开强弓了。”

蔺晨的语声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闲话家常。毫针一根根渐次入穴,萧景琰伤处的剧痛也逐渐钝化,终于蛰伏为一片酸麻。

自从离京出关,紧绷的神经就从未有过一刻松弛,哪怕是重伤生死一线的时刻,他也未曾放松过警惕。也许是身心交瘁终有极限,萧景琰的意识也随着伤处的麻痹一同陷于混沌,而奇怪的是,他发觉自己的防备之心竟也已经松懈,尽管这个自称大夫的奸商刚刚才暗算过他。

睡意沉沉袭来,萧景琰却不肯就范,他还记得这是蔺晨的营帐,蔺晨的床。

“多谢⋯⋯蔺公子。”

原来横下一条心,谢字也不是那么难以出口。萧景琰竭力忽略心底挥之难去的羞耻,想起身下床,却被蔺晨轻轻按住。

“殿下稍安,这还没起针呢。”

萧景琰只得又伏身趴下。身畔一阵瓶罐相碰的微响,蔺晨的手托了一粒丸药送到他唇边。

“要说散瘀镇痛,还是汤剂更好些,只是这草原上汤药得来不易,殿下暂且委屈一下吧。”

金针的效力缓缓发散,渐至半身动弹不得。萧景琰闭了眼,想对蔺晨的手视而不见,蔺晨也不催他,只是好脾气地俯身在床边等着。帐内的气氛一时诡异至极,萧景琰无奈,再置之不理就真是自己无礼了,只得张了嘴,任由蔺晨将那粒丸药喂进他嘴里。

于是帐内的气氛就更诡异。诡异到暧昧,暧昧得粘稠,萧景琰只觉炉火太旺,烘得他全身燥热。

“若知你会来这么一出,今晚就不该让你喝酒。”

蔺晨轻叹着扶他起身喝了几口水,又在他滚烫的额头上拂了一拂,他的手掌干燥而微凉。

“今夜就歇在这里吧,再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

萧景琰却不能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粘稠的暧昧里。

“蔺公子。你⋯⋯是如何与北燕六皇子相识的?”

蔺晨低低地笑出声来。

“我和他第一次相遇,他打劫了我的商队。我自觉将货物全部奉上,他高抬贵手,把伙计、马队和盘缠留给了我。”

萧景琰偏头伏在枕上,不觉微微睁大了眼睛。

“过了几天,我们又在一家赌坊里相遇。这一次,他赌输了,”蔺晨笑得温和无害,“他不知道,这家赌坊的老板是波斯人,最大的股东却是我。我在学会做生意之前,就会出老千了。”

萧景琰眼底浮起一丝笑意。蔺晨也笑,回想当初哄慕容沣入彀的种种勾当:“愿赌服输,燕人倒也爽快得很。慕容沣身边金银不多,只得拿抢走的货物来抵。那批货是绸缎丝帛,字画卷轴,都是大梁的寻常货色,但到了北燕就身价百倍。当年景宁公主入燕不久,北燕贵族附庸风雅蔚为风尚,我索性把这批货送给了他,让他拿去笼络人心,也顺便交上了六皇子这个朋友。”

留针时辰已到,蔺晨一边要紧不慢地起针,一边继续讲:“我对他说,失了货物,回家一定会被老爹责骂,不如多游荡些时日,让我老爹着急上火。过半年我再如丧家之犬般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明白活儿子比死货物值钱,淡了打骂我的心。慕容沣听我如此说,虽舍不得把到嘴的货物吐出来,却也羞愧难当,于是邀我去北燕游历。可巧一回王帐,就见他的爱妾身染沉疴⋯⋯”

草原缺医少药,重病即告不治,慕容沣已经准备好悲痛欲绝了,没想到路上捡的这个梁国纨绔子弟竟是杏林妙手,居然手到病除。有了这一层,慕容沣对蔺晨从感激涕零到推心置腹一切顺理成章,蔺晨在他身上的投资,实在是一本万利。

“我现在相信你真的就是个商人了,”萧景琰眸光一转,“你最大的买卖其实是人心,比如慕容沣。”

“比如你。”

蔺晨收好金针,在萧景琰床畔坐下,直视他的眼睛。他眼中并无蔺晨意料之中的怒火,却只余一片暗沉沉的凄惶与空茫。

“下注在我身上,只怕你会血本无归。被围无军来援,被俘无人来救,蔺公子还不明白我在金陵地位如何吗?”

“我看未必,”蔺晨笑得全无心肝,“你在北燕分明值钱得很。”

想必这萧景琰不是醉糊涂了,就是痛糊涂了,居然不但没翻脸,还接了他的话头说下去。

“自我六岁学射,祁王兄有心令我博采众长,搜罗天下名弓给我赏玩,遍请各族神射手教授射艺,我的老师有鞑靼人,大秦人,扶桑人⋯⋯”萧景琰语声幽幽,眼中的痛楚更深了一分,“如今我苟且寄身燕人羽翼之下,若祁王兄在天有灵⋯⋯”

“我不认识你的祁王兄,”蔺晨答得轻快,“不过我若是他,只会庆幸幸而当年教养有方,令你有苟全性命的资本。”

萧景琰默然不语。

“你已经决定了?真要去王城教授燕人射艺?”

“你说过,泄露身份也未必会死。”

“可是一旦金陵得知你降了燕人,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难道我现在还能回得去吗?”

萧景琰的眼睛是两潭幽深的死水。蔺晨惘然,他不能确定萧景琰是不是打算死地求生。

“蔺公子在武学上修为不浅,当知习武之人,自幼根深蒂固的习惯是极难改变的,”说起箭道,萧景琰一扫眼底的阴霾,笑得几分狡黠,“射箭的要领说来简单,修为能到哪一层却要看各人的体悟和练习。况且燕人在弓箭上一向自负,本族的技巧自成一系,六皇子要我为王族子弟教授射艺,若他们当真有心要学,改变已经纯熟的动作,无异于邯郸学步,简直比小孩子从头练起还难⋯⋯”

蔺晨不禁失笑。药丸慢慢起效,多日以来重重累积的紧张、疲惫和伤痛裹挟在昏沉睡意里接踵而至,萧景琰终于放弃了抵抗。蔺晨抬手去试他额头的热度,手指却不意掠过他挺秀的鼻梁,抚上了他眼睫深沉的暗影。待惊觉缩手时,萧景琰却扯住了他的衣袖。

看他嘴唇轻翕低声梦呓,蔺晨心中一动,已是贴耳过去。

“母妃⋯⋯”

以为他有多硬气多能扛,原来还是个牵着娘亲裙角的孩子。蔺晨想笑却笑不出来,萧景琰语声低回,竟让蔺晨也感到满腹委屈。鬼使神差地,他的掌心贴上了他消瘦的脸,用指腹抹去了他眼角的一点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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