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谭赵]重生 21end

赵启平在雷克雅未克。谭宗明按他指的路找到市中心一家咖啡馆,进去时这里乐队的表演正如火如荼,观众也投入而陶醉,把不大的咖啡馆都站满了。他想起一路上看见的海报和涂鸦,这几天正赶上雷克雅未克的音乐节,大街小巷每个角落无时无刻都有正式或非正式的表演。他总不能在人群中游来游去找他的小情人,在国内的身高优势也荡然无存,谭宗明索性挑了一张门口的桌子坐下来。咖啡不错,电子乐他就无感了,他不是赵启平,赵启平听古典也听流行,听歌剧也听朋克,谭宗明觉得完全不可理喻。

至于北欧流行乐,谭宗明想起某次翻赵启平的音乐杂志看见的一篇毒舌乐评:性冷淡风格。和他的作风完全背道而驰么,谭宗明笑,心想某人一定会挖苦他猥琐狭隘。

表演时间不长,结束后人群陆续散去,谭宗明终于看见了赵启平。这孩子正端着相机替人拍照,穿着件北欧特产的手工大毛衣,暗红色倒是挺称他。谭宗明暗暗磨牙,也不知那粗糙的织物被撩起时和其下细腻的肌肤是怎样一种奇妙的对比。

大约是乐队要收拾器材赶赴下一场演出,那拉着乐手各种合影的几个肤色各异奇形怪状的家伙终于消停了,赵启平和他们说说笑笑,一群人勾肩搭背边看照片边往外走,距离谭宗明三四张桌子时被簇拥在人群中的赵启平福至心灵抬起头来:“老谭?”

谭宗明朝他笑得一脸忠厚。

赵启平和同伴解释了几句,让他们先走,然后在谭宗明对面坐了下来。

“这么快,”赵启平盯着他笑,“我以为至少要等到明天。”

“嫌我到得太早耽误了你一个人找乐子?”

赵启平不说话,手指从桌面上爬过去,和他十指交缠,拇指轻轻摩挲他的掌心。夜晚的咖啡馆里灯光昏暗,他的脸色有些憔悴,眼睛依然明亮。

没人会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有人看也没关系。他又落在他手里了,谭宗明想,一路上十几个小时里一切小心翼翼的假设、求证和计划全都见鬼去吧,这一次是他自投罗网,若不把网收得牢些狠狠缚紧了他,又这么对得起他这一番作天作地。

他的手心滚烫。谭宗明反握住他的手指,拉到唇边印了一个轻吻。他回视对面灼人的目光,语气轻松。

“冰川徒步好玩吗?”

赵启平抽回手,表情不大自然。

“没去。”

放弃了冰川特地回到这里等他?谭宗明简直受宠若惊了,这完全不是赵启平的作风。

他温和地点点头:“一年一度的音乐节,错过了是挺可惜的。”

赵启平舔着唇看他,他的嘴唇有些干裂起皮,眼里跳跃着似乎是病态的火焰。

“谭宗明,你来是干什么的?”

谭宗明抓住他的手将他一把拉起来。

“本来想看你的行程安排我能不能掺一脚,既然你都放弃了,那就听我安排吧。”


被塞进一辆越野车的后座,谭宗明也坐到了他身边。

“你住哪?自己告诉司机。”

赵启平说了一家青旅,谭宗明的手臂揽过来,让他靠在肩头,微凉的嘴唇拂上他的额角。

“果然,你在发烧。”

赵启平不搭腔,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半躺在他怀里。

“就这样你还打算徒步攀冰?”

“本来还好,听说你要来,体温突然就上去了。”

“哦?这么激动?”

“嗯。主要是有借口脱队来等你。”

反常地又乖又甜,莫不是烧糊涂了。谭宗明坐在黑暗里默然,只觉一把火从心头直烧到耳根,赵启平忽又坐直:“到了。”

雷克雅未克很小,他住的青旅离刚才的咖啡馆不过一个街区。谭宗明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去收拾行李退房,跟我走。”

赵启平愕然。

“黄金圈的观景别墅,有户外私家温泉,去不去?”

“去,”赵启平立刻摧眉折腰,“不过我的室友看演出还没回来,劳驾谭总等我跟他们道个别可好?”

谭宗明笑得无害且无辜。

“据说音乐节演出通宵达旦,不如今晚我就和你挤一张床?你的室友们不会有意见吧?”

还有谁能像谭总一样耍流氓耍得如此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么,赵启平认栽,忍气吞声下车去拿行李。

回到车上时,谭宗明正在翻看他相机里的照片。

“你室友的照片怎么给他们?”

赵启平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不客气地躺在了他腿上,打了个呵欠。

“不劳您老操心,小的们有社交网络和邮箱。”

这孩子跟谁都自来熟,该怎么拴住才好。谭宗明恨恨笑着拧他的脸,却发现比刚才更烫了。

出了城区,道路开始起伏颠簸,赵启平昏昏沉沉听见谭宗明打电话叫医生,压低了声音气场更足,再对比自己为了这趟行程熬夜做攻略、选旅店、抢廉价机票、等签证以及耗在机场几个小时中转的一把辛酸泪,低声嘟囔:“万恶的资本家。”

“嗯?什么?”

那把性感的嗓音忽然近在耳畔,拂过颈侧敏感的皮肤,赵启平轻哼着缩了缩脖子。眼皮沉重酸涩,可谭宗明在身边,他只觉得既疲倦又亢奋。

“感冒而已⋯⋯我带了药。”

赵启平喃喃抗议,看谭宗明在他脚下的包里乱翻,还真被他把退烧药翻了出来。

看他就着车上的瓶装水仰头吞药,谭宗明摇头。病了也不好好休息,专挑天寒地冻的地方作死,亏他还自称是医生。

赵启平仿佛知道他的腹诽,偏过通红的一张脸朝他笑。

“行程早就定好了,哪能为了小感冒去改。再说,我工作好几年了这才第一次申请到休假⋯⋯”

谭宗明面沉如水。

“我不是想躲你,”赵启平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睛,“只是有些事,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想得明白。”

“我知道。”谭宗明搂着他的肩按进自己怀里,拉开他羽绒服的拉链,手从后颈探进去。赵启平身体一僵,谭宗明完全没意识到这是摸孩子的手法,车里很暖,赵启平的脊背触手火烫光洁滑溜,一丝汗也没有。

“药效没这么快,”赵启平放松了靠在他怀里,“老谭,那天⋯⋯我们遇上了暴风雪。”

那天的暴风雪能见度不到一米,雪像幽灵,像鬼魅,在天地间翻滚漫卷,咆哮着一阵阵掀来,他们一共四辆车,赵启平这辆车上坐的六个人都是熟识的驴友,一起爬过雪山走过戈壁的,这时却都异常安静闭口不言。赵启平坐在副驾驶上,无意中看见后排一对夫妻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那时候,我忽然特别想你。”

谭宗明沉默着亲他的侧脸。心口一片酸软,他不敢开口,他怕一开口声音就会颤抖。

“我想起那次我们被困在山上,当时竟然只知道着急一点也不知道害怕。好像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赵启平的声音低下去,“老谭⋯⋯前世的阿诚也是这样吗?”

谭宗明笑着用自己的脸摩挲着他的,“不是。阿诚有很多害怕的事,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谁能像你一样没心没肺呢。”

赵启平把这句话当表扬接受下来,想想又不服气,“其实我也有害怕的时候。”

“哦?”

谭宗明捏着他的下巴看他,黑夜里目光炯炯暗藏笑意。赵启平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不告诉你,免得你太得意。”

那天的暴风雪过后,他们的车又驶入了一片浓雾。迷雾是比风雪更粘稠更窒息的恐怖,终于从雾中脱身时,浩渺辽远的冰原在眼前展开,太阳漂浮在半空,苍白而脆弱,那一刻赵启平脑海里回响着冰岛音乐中无处不在挥之不去的清冷的绝望和苍凉的温柔,他好像懂了谭宗明的执拗,懂了他为什么一定要找回有关阿诚的记忆。死生契阔人海茫茫,如果有一个人能让你安心交付生死,并肩同行,该是何其有幸,又当如何珍惜。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睡一觉吧。”

谭宗明无所谓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把他按在自己腿上。赵启平一时气结,今天的谭宗明似乎格外不同,还是说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赵启平想起从护士们那里听来的一个短语,“霸道总裁气场全开”,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向谭宗明出让了主动权?

药效上来了,赵启平昏昏欲睡。谭宗明解开了他的羽绒服,隔着毛衣一下下轻抚他的背脊,他倒也不嫌扎手⋯⋯这段时间里,赵启平一直认真思考着爱他和爱自己哪个更重要,想来想去一团混沌。其实爱他和爱自己又有什么分别呢,他的前世情人都曾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有他们才有今生他和他的相遇,爱他也就是同时接受他的创痛和悲伤,创痛和悲伤才令生命更臻于完整和圆融。



赵启平完全清醒时房间里光线昏暗。习惯性在枕头下摸手机,靠在一边的谭宗明懒洋洋开腔:“十一月五号,下午。”

赵启平从床上跳起来。

“别担心,我订了明天下午哥本哈根的直航,不耽误你上班。”

感谢万恶的资本家。赵启平心疼了一下自己不能退改的机票,长吁了口气倒回床上。

谭宗明笑着看他:“恢复得不错。”

意识朦胧中感到有医生护士来过,赵启平抬起手,手背上果然不止一个针眼。想起无端睡过了两天假期,又郁闷地把脸埋进枕头里。

“留着遗憾下次再来,”谭宗明绷起脸,“以后要记得好玩的地方应该和爱人一起去。”

“老谭⋯⋯”

“饿了就起床换衣服,据说这家酒店的自助餐不错,陪我去好好吃一顿,我都叫了两天的客房送餐了。”

“没胃口,你自己去。”

床头放了一杯水,竟然是温的,淡淡的硫磺味儿,赵启平想起户外私家温泉,满心蠢蠢欲动。端起来一口气喝干,再望向谭宗明时眼神都变得湿漉漉。

“老谭⋯⋯”

“休想,病还没好全,不许出去吹冷风。”

“老谭?”

“夜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何况你连极光都已经拍到了。”

“你偷看我的照片。”

“海面作为前景挺不错,堪称大片,”谭宗明在他脸上浅啄一口,“越来越能干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坦白一下发高烧和拍大片有没有必然联系。”

赵启平的视线落到他手里的kindle上。

“你还偷看我的书。”

“波伏娃《人都是要死的》,大学女生读物。虽然我和故事里的主人公有很大的不同,不过殊途同归,我们都对轰轰烈烈的人生失去了兴趣,也许在摩天大楼上擦玻璃是更值得尝试的有趣职业。”

赵启平无言以对。

“我只想认真谈一次恋爱。如果你愿意渡我一程,也许我就能摆脱一再重生的诅咒和天罚。”

谭宗明笑着捏他的脸,看他神色肃然,又觉得不安。

“开个玩笑。我其实想告诉你,我想明白了,我不能把自己的遭遇强加给你,无论你作出什么选择,我都能接受。”

谭宗明按下窗帘遥控,让赵启平看窗外绵延的雪山和曼妙的霞光。

“好了,现在你可以炫耀拍大片的心得了。”

赵启平望着他,把他的故作镇定收入眼底,脸上浮起笑意。

“那天的极光预测指数是六级,我又研究了卫星云图,觉得出片的把握很大。”

谭宗明含笑鼓励他继续卖弄。

“当时同伴都睡了,夜里很静,不想惊动他们就没开车,也想一个人走走,然后就步行了一个多小时,到了海边。”

赵启平准备得其实很充分,全副武装,羽绒服外罩了冲锋衣,还背了个热水壶。天气很好,无风无云无月,一路走得很快全身都暖和。极光需要耐心等待,他架好三脚架,拍了星空又玩自拍,折腾了半天极光也没出现,于是决定拍星轨。连上快门线,设置好高速连拍,坐在一边等的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骤然惊醒时已经严重失温,四肢的僵冷麻木一直蔓延到躯干,几乎不能动弹。脆硬的空气无声地将身体一寸寸切割消解,意识却分外活跃,那一刻他竟然异想天开,心想这濒死体验能否令他窥见前世的浮光掠影,他太好奇,阿诚和萧景琰究竟有多好,才能让谭宗明这样念念不忘、刻骨铭心又矢志不渝。

谭宗明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后来极光就出现了,”赵启平笑得没心没肺,“我一激动只想跳起来大喊大叫,就又能动了。”

谭宗明无语,只能把他扯到怀里搂紧。

“当时海边就我一个人,同伴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一旦涨潮,连尸体都找不到。老谭,我从来没这么害怕过,那是最冰冷最黑暗的恐惧,来自死亡本身。对我来说,死是一件再轻易不过的事,就像天地之间被吹走一粒尘埃,可你,却连终结自己的生命都不能够⋯⋯那时我想,如果我真的一不小心死了,失踪了,你会怎么样?孤单终老下一世继续迷茫彷徨?”

谭宗明的脸埋在他颈窝里,哽咽着笑出声来。

“到死都这么自恋,不愧是我的赵医生。”

“到死想的都是你,放不下的都是你,我就知道这次是栽在你手里了,跑多远都没用。”

赵启平的声音郁闷无比。谭宗明抱紧他,一点点抚摸他瘦削的脊背,他薄韧的肌肉在他掌下随呼吸静静起伏,翻腾在胸口就要漫出眼眶的,说不清也辨不明是喜是惧,是爱是恨。他拥着他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原来他并非求而不可得,他渴望就在此刻穷尽一切可能占有他,这渴望让血液沸腾到几乎疯狂,他却只是在他眼睑上掠过一个温存的吻。

“你都想好了?”

赵启平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作为回应。

“你可以厌倦,可以变心,可以再一次次跑掉⋯⋯”谭宗明嗓音喑哑几不可闻,在赵启平耳畔低回萦绕,“但是休想我会放过你。”

他像一个真正的守财奴,郑重交托自己经年积蓄的全部家底,并贪婪地要求他以一生来支付利息。他将曾经许下的愿心,背负的天罚一一清点交割,原来它们都可以用来兑换今生的赦免和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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