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谭赵]重生 07

谭宗明站起身来,脚步虚浮。“我回家。”

“你这样能开车?”赵医生闭着眼睛懒得看他。

三更半夜,难道要把司机从热被窝里叫起来。

“赵启平。”谭宗明已经走到书房门口,背对着赵医生,“我没法和你平心静气在同一空间相处,至少是今晚。”

“因为我和他相像?”

“......是。也不是。”

“老谭,我提醒过你,个案往往会有爱上心理医生的错觉,特别是在被催眠之后。这是移情,不是爱情。”

“闭嘴。”

“你对我是双重移情。我和'那个人'相似,你找到我,就是受到潜意识里那个'他'的支配。这一点不可否认。”

“......赵启平,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

“你自己不知道吗?”赵医生轻笑了一声,语气却很认真,“朋友,好朋友。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不是么?”

谭宗明转身,盯住懒洋洋躺在地上的青年。这目光似乎灼痛了他,他睁开眼睛,偏过头和他对视。

“你以前说我是爱无能。现在我觉得......我可能不完全是。”

“你发现自己失去过挚爱,迫切需要填补空虚。”赵医生言辞尖刻语调却温润,仿佛只是向谭宗明客观阐述事实,“老谭,好好睡一觉,等你情绪稳定时我们再探讨这个问题。”

谭宗明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

“你可以轻易接受别人,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呢?”

“你错了,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恋爱,上床,只要你想要,你对我做什么都行。”赵启平坐起来,平静地和他对视,“但是,催眠和解梦需要我和你保持适当的距离,我不能同时做你的情人和心理医生。你自己选。”

谭宗明无言以对。

“慢慢考虑,”笑意从赵医生眸子里一掠而过,七分惫懒三分慧黠,“现在,快去洗洗睡吧。”

谭宗明只能无奈叹气。赵医生坦率纯粹,他爱或不爱,要或不要,清楚明白容不得半分苟且。

赵医生站起来,推开堵在书房门口的谭宗明,去卧室拿备用的枕头被子,打算在客厅沙发上对付一夜。谭宗明靠在门边看他忙碌。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画了我的像。”

“......嗯。”

“给我看看。”

赵医生给自己铺好床,再次推开挡在面前的谭宗明,走进书房,拉开书柜下层。谭宗明瞥见这一层整齐码放的笔记本,看赵医生准确抽出其中一本递给他。

谭宗明眯起眼睛笑,将手中的笔记本翻开。

“慢慢看,我先洗澡去了。”赵医生打着呵欠,“不许在我书房里乱翻,动过了什么我可都知道。”

赵医生的确是累了。这一夜,赵启平在沙发上睡得人事不省,谭宗明坐在他的书房里,就着一盏小台灯看他的笔记看了一夜。
  
   
   
赵医生再一次邀请谭宗明去探视那个受他资助的男孩时,他没有拒绝。

这个名叫康康的十三岁男孩术后恢复良好,定做的义肢也已经送到,过几天就可以安装。谭宗明走进病房时,他正在赵医生的指导下进行肌力训练。

病房里围了一圈十几岁的半大男孩,给脸涨得通红的康康鼓劲。康康站在床边,扶着一个同伴,残肢踩在软枕上,慢慢将身体重心移到残损的一侧。赵医生看谭宗明进来,朝他点头微笑,示意康康可以休息一下。

赵医生介绍了谭宗明。也许是被提前嘱咐过,康康奶奶只是不停地喃喃道谢和抹眼泪,并无下跪磕头一类的过激举动,倒是那一群小子,知道了谭宗明是他们哥们儿的资助人,立刻整整齐齐站成一排向谭宗明90度鞠躬致谢。谭宗明求助地望赵医生,赵医生但笑不语。

康康红着脸看谭宗明,眼睛亮晶晶,“谭叔。等我长大了,给您工作一辈子。”

谭宗明失笑,揉揉他的头毛,“小孩子少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休息好好学习,谭叔的公司可是很难进的。”

那一圈半大小子哄笑起来,康康的脸更红了。他扫视了自己的兄弟们一眼,挺起胸来,很认真地向谭宗明保证:“我知道。我一定努力达到您的要求。”
  

   
从病房出来,谭宗明想起在康康床头看到的那个足球,皱着眉头问赵医生:“足球是那群熊孩子带来的?这么刺激病人不好吧?”

赵医生背着手看他。

“你觉得呢?刚才你看康康的表现,像是受了刺激吗?”

谭宗明沉吟着。

“那个足球上有校足球队所有队员的签名,康康也曾经是校队的主力前锋,那是他最珍贵的回忆。他失去了小腿,但回忆仍然属于他,并不会因为小腿截肢而变质。”

赵医生低下头,唇边笑意温柔。

“他是个聪明坚强的孩子。他克服幻肢痛比许多成年人更快,康复训练也更刻苦。他能正视自己经受的劫难,很快就接纳了自己的命运。我相信,他以后会过得很好。老谭,谢谢你。”

谭宗明明白了他坚持要自己和这个男孩见面的用意。

“我也希望我能像那个孩子一样单纯。”

但是他做不到。他背负着累世轮回的梦魇,有一些事赵医生并不知道,比如“那个人”对于他的意义。身为上位者的他在绝大多数的岁月里永世孤单,直到上一世和他相遇。战火硝烟家国天下,时局艰险前路叵测,重重重压之下个体的情感欲望渺小到被一再忽略,忽略却不等于被遗忘。以为早已被掩埋的隐痛依然会在夜阑人静时披上各种伪装卷土重来将他吞没,他对隐痛的应对机制就是不再去爱。

痛定思痛,痛何如哉。赵医生怎么会不明白。

“弱者更容易顺从自己的命运,活得卑微却满足,而强者,常常本能地和痛苦对抗,于是催生了新的痛苦的轮回。”

赵医生语声轻淡,谭宗明停了脚步望向他。

赵启平,你会读心术么。他们站在住院部的小花园里,血色夕阳缓缓隐没在城市的另一端,赵医生一身笔挺整洁的白大褂,好整以暇站在渐浓的暮色里,挑了唇角的一抹笑和他对视。

是应该放弃往世的痛苦回忆,珍惜现世眼下的这个人,还是拖着他一道,将破碎的过往拼凑完整?

谭宗明也许会犹豫,但他永远不会妥协。

“我在停车场等你下班。有一个新的梦要说给你听。”

  
  
解决掉谭宗明给他带的晚餐走进书房时,老谭还在研究着他的笔记本。

“这么喜欢就送给你咯,我是骨科大夫,画画你的皮相小意思。”赵医生靠在书桌边,调笑的视线在谭总全身逡巡,大有将他剥皮拆骨再现于纸上的架势。 

谭宗明又翻过一页。赵医生才发现他感兴趣的并不是画像,而是自己的笔记。

“对第一手资料有什么感触?”

那纸上笔走龙蛇,能看得懂实在要夸他悟性超凡。

“你,能写小楷么。”

“啊?小时候练过。这家里也没有毛笔啊。”

“用钢笔写也行。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谭宗明起身让出位子,看赵启平拿出笔,疑惑地端坐在书桌旁。

“写什么?”

“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殁,家莫闻知......”

谭宗明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念,赵启平一字一句写。

......悁悁心目,寝寐见之。冰凉的钝痛从胸口蔓延到全身,让他喉头哽咽呼吸艰难,几乎握不牢手里的钢笔。

“吊祭不至,精魂何依。必有凶年,人其流离......”

《吊古战场文》。

明楼最珍视的一套书,那十二卷手抄的《古文观止》,跟随他辗转异乡颠沛流离, 第七卷一直陪伴到他晚年,随他进了坟墓。第七卷上录有这篇《吊古战场文》,他不忍卒读却又时时翻阅时时摩挲,虽说抄经小楷总是大同小异,但这书上的笔迹,和明楼自己倒是有六七分相似。一样的形体端秀劲骨內蕴,只是少了几分圆融练达更多几分青涩恣肆,倒极像是十几岁少年的字体。

谭宗明审视着赵医生刚刚写下的字句。似曾相识的字体,和那套《古文观止》几乎重合。这样的字,应该是明楼一笔一划亲手教出来的,抄这一套书,倒是花费了他一年的心力......突如其来的纷乱记忆让谭宗明一凛,可他是谁呢?

不会是明台。那孩子才不会做这种单调枯燥的事。昨夜梦中的少年也是他吗?最终躺在了刑讯台上的那个人?他和赵启平又有什么联系?仅仅只是一张相似的脸吗?

  

“看来你又找回了一些前世的记忆。”赵医生艰涩地扯开一个笑容,把钢笔放到一边。

“我梦见了他少年时的样子。”谭宗明坐进那张单人沙发里,“大概十五六岁吧......这一次,我把他的脸看得很清楚。”

“哦?”

“赵医生,他......果然有一张和你相似的脸。”

赵启平点点头,毫不惊讶。

“说说你的梦,越详尽越好。”

“我梦见在民国时那栋房子里,他从楼梯扶手上滑下来......一边高声叫着大哥,一边飞一般地滑下来。”

赵医生十指交叉挡住脸,谭宗明发现他在偷笑。

“他是侧坐在楼梯扶手上,还是骑坐?他的表情如何?”

谭宗明被他笑得忐忑,努力在脑海里回放梦中的画面。

“他的表情很开心,很兴奋......我在梦里还有些疑惑,似乎他并不是这样开朗热情的孩子。姿势的话......是骑在扶手上,双手撑在身前。”

赵医生不加掩饰地笑出声来。

“老谭,这个梦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想不到吗?”

谭宗明懵然无措地看他。慢慢地,表情尴尬起来。

从楼梯上滑下,是高潮的象征,而且还是以那种露骨的姿势和表情......这孩子还叫着“大哥”,难道他前世真的是恋童癖?

怎么可能。

“别郁闷了。如果你真是心理阴暗的恋童癖,就不会隔世还这么痛苦了。”

谭宗明叹气,闭上眼睛。

“所以,答案也许是,你是他的性幻想对象,从青春期开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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