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四 战城南 05



萧景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微微皱起眉头。

“庭生?”

琢磨了好几年尚且无解的奇毒,居然被小孩儿找到了解法。蔺晨摸摸自己的鼻子,很想倜傥一笑,勉强扯出的笑意却颇尴尬。

“拖油瓶的法子听来不错。可到底能不能成,还得试过才知道。”

风灯幽暗,闪烁跳跃的微弱光亮里,萧景琰的脸色疲惫,双目却摄人依旧:“今夜你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个?战局紧迫,你却要我跟你回琅琊山?”

“我就如此不识时务么?”蔺晨叹了口气,手里的药瓶抛起又接住,“在下只想随军同行。你上刀山下火海,也给我个机会摇旗呐喊助威掠阵,好不好?”

萧景琰一愣。双颊的火热直烧到耳根,只得讪讪沉下脸,讷声道:“我不缺军医。”

蔺晨扔了药瓶,双臂一展,猝不及防地将他压在简陋的地铺上。

“鄙人是你的娈宠,殿下身边谁人不知,”蔺晨低声轻笑,咬他耳垂,“殿下长夜孤衾,就不惦念着有娈宠暖床的好处?”

熟稔已极的气息,撩拨得萧景琰一阵阵发热颤抖,想推开他,却软绵绵使不出力气。萧景琰强自镇定,沉声问道:“北燕以雷霆之势入寇我境,蔺少阁主可有耳闻?”

蔺晨放开他退后坐下,又从怀里摸出扇子,慢悠悠开摇。

“这个问题,几日前亦有人问过琅琊阁。靖王殿下可想知道琅琊阁的开价?”

萧景琰冷了脸瞪他。蔺晨不以为意坦然回望,懒洋洋抬手比了个数字。

萧景琰淡淡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少阁主但说无妨,稍后自会有人送上酬金。”

蔺晨摇头:“这是开给太子的价码。对殿下么……”

萧景琰狐疑着瞪大了眼睛。蔺晨收了折扇端正坐好,朝萧景琰偏过脸,扇柄矜持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萧景琰满脸红透。蔺晨正襟危坐一本正经,萧景琰犹疑了一刻,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蹭上前去,在他侧脸上飞快一吻。

他的双唇干燥,吐息湿润,受惊般一掠而过,触感微妙而刺激。颊边余温犹在,蔺晨有些耳热心跳,正在轻抚回味,萧景琰已咬牙问道:“燕人入寇,究竟所为何来?”

“燕人入寇,所为何来?”蔺晨轻笑,“殿下这个问题,和太子问得一模一样。燕军入我梁境,战线千里,代价高昂,其狼子野心,当然不止于财货人口……”

萧景琰蹙眉敛目,冷笑道:“燕人想据丰洛仓而图金陵,也太不自量力。”

“他们不必进逼金陵。只要能入洛川关,下丰洛仓,已算不世奇功,”蔺晨的扇柄轻抵额头,神色凝重,“单单为了这个目的,燕人就会不惜一切代价。”

萧景琰默忖片刻,疑道:“北燕国内……莫非起了变故?燕军统帅究竟是谁?”

蔺晨眯起眼,次第竖起三根手指:“这是第二和第三个问题。”

萧景琰气结无语,一拳劈面挥来,蔺晨应变奇快,闪电般反手一擒,握着手腕将他拖进怀里。

“答应我,此役战罢,无论胜败都跟我走,”蔺晨贴近了柔声耳语,“你应了,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我……”萧景琰心如擂鼓,张口结舌,“不是已经……”

“难为你还记得,你这条命早就卖给琅琊阁了,”蔺晨拿自己的鼻尖蹭着萧景琰的,语声甜腻而含混,“这一路上,对我这个东家,殿下可得客气些……”

他耍尽百宝,无非是执意要跟他上战场。战局叵测,危机重重,琅琊阁一旦卷入,又如何能全身而退?萧景琰心念百转,却无计可施。

“你既要为我疗毒,此时何不去寻药炼药?”萧景琰捧着蔺晨的脸,十指轻抚,幽幽一叹,“你跟着我,就不怕我因顾念你而遭人暗算?”

萧景琰会拿这种话来要挟他,还真是长进了不少。蔺晨哑然失笑:“真能如此这般,你是死得其所,我也含笑九泉,再是圆满不过。疗毒么,医药都是现成的,无须殿下操心。”

闻他此言,萧景琰狐疑更甚:“庭生找到的医方这么简单?”

“也不算简单,”蔺晨摇头叹道,“只是你得心无挂碍,听我安排。可恨北燕偏偏在这当口挑事,大渝又来趁火打劫,你那小列将军也不知能不能争气一点……”

这语焉不详的几句话,听得萧景琰悚然一惊。他一把揪紧蔺晨的衣领,嘶声道:“你说什么?”

“北燕大可汗痰疾发作,瘫痪在床,言语不能。可是,谁才是大可汗当仁不让的继承人,四部酋长却尚未达成一致。”

他早该猜到这一点。萧景琰一怔松手,蔺晨整整衣领,悠悠摇起了扇子。

北燕的汗位继承人,必须作战骁勇、部众云集、一呼百应。大可汗膝下有子女十六人,有足够实力角逐汗位的,不过兴平公主和慕容沣二人而已。慕容沣素来和梁国交好,既有远见卓识,更能翻云覆雨,在北燕新贵中追随者众,然而北燕的一众元老们,却更赏识大杀四方、作风狠厉的兴平公主。

北燕诸部,唯有声望卓著的四大部族酋长能左右汗位之废立。其中,军威最盛的拓跋氏向来站在兴平公主一边,后族独孤氏则暗中属意慕容沣。因此,争取到慕容氏和与贺兰氏的支持,便尤为重要。

兴平公主意欲先发制人,强压慕容沣一头,策略便是拿梁国开刀,立下不世之军功。眼下北燕第一勇士拓跋昊正率众进逼洛川关,那么,兴平公主的大军又到了哪里?

“这母老虎建功心切,悍然越过亘雪岭,又一头扎进了丰河谷。天寒地冻,恐怕她正困在谷中原地打转……”蔺晨收了扇子轻敲手心,笑得意味深长,“殿下应该想到的,是不是?”

丰河谷地势复杂险恶,却生有不少此地仅有的珍贵药材,中毒那年,蔺晨曾带着他入谷寻药。往事历历在目,令萧景琰一时恍惚,可眼前这人好整以暇的笑脸,又让他顷刻清醒,怒火中烧。

兴平公主建功心切,慕容沣却不会乐见其成。凭蔺晨和慕容沣的交情,北燕之战局部署,他定然了如指掌。萧景琰咬牙切齿:“你都知道,为何不早说?”

蔺晨笑得春风化雨百花盛开。

“丰河谷内,有重崖峻岭,幽洞沃泉。草木山石俱可结阵阻敌,又何须劳殿下之大驾。”

萧景琰心中一颤,提起风灯细细照他的脸。蔺晨常自诩精通奇门遁甲、阴阳术数,看他脸上隐隐有风霜之色,这些时日……难道他为了替他布阵诱敌,日日深陷穷山恶水,风餐露宿?

萧景琰喉头哽咽难言,怔怔道:“你……你不必……”

蔺晨在他脸上偷亲了一口,亲得响亮之极。

“若能将母老虎在谷中多困些时日,也不枉我这番折腾。冻馁减员,补给断绝,后方的六弟还等着补刀,等拖到春回河开,母老虎战机已失,唯有不战自退。”

萧景琰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

“适才你还说,战英那边战事紧张?”

“战事不算吃紧,却也够小列将军焦头烂额。从去年秋天你动身返京开始,梁渝边衅就屡禁不止……”

起先是渝人的牧场被大片焚烧,后来又有人偷挖水渠,将渝境的河水引入梁人耕地。查不出肇事凶嫌,边民摩擦更剧,待到渝人怒不可遏夤夜纵火,烧了梁人学馆,以致上千师生死伤相藉,战祸终于无可避免。

沈追已回金陵,蔺晨又远在琅琊山,列战英坐镇湟城,处理边事纠纷却并非他所擅长。想着他左支右绌自责无地的窘态,萧景琰揉了揉眉心。

“究竟是何人挑唆边衅,你可有头绪?”

蔺晨挑了挑眉。

“又是滑族?”

见萧景琰愁眉深锁,蔺晨叹道:“若是寻常的寻衅滋事,不可能查不到凶嫌。肇事者藏得越巧妙,越证实了其居心叵测。”

“是夏江。此次燕军偷袭,轻车熟路直取我防线软肋,我就怀疑,一定有内奸……”

萧景琰的嗓音低沉喑哑。不欲他忧心过甚,蔺晨展眉一笑:“日前上琅琊阁探问消息的,还有誉王。你可知他问了什么?”

萧景琰摇了摇头。心脉阵阵悸痛,渐至全身麻痹呼吸艰难,然而灯火昏暗,蔺晨并未看出异状。

“誉王问,你和夏江究竟有何过节,定要置对方于死地。难得你五皇兄福至心灵问起这个关键问题,你说我要不要认真回答他?”

“誉王对夏江感兴趣,秦般弱一定恐慌。你既已查明她是璇玑公主的弟子,夏江与她,定有往来……或许,她自乱阵脚,便会暴露夏江的蛛丝马迹……”

萧景琰语声渐低,疲弱乏力般躺在地铺上。蔺晨终于觉出不对,伸手探他的脸:“景琰?”

他摸到了满手冷汗。亥时方过,子夜远未到来,莫非是这连日奔波劳累,使余毒陡然恶化?

蔺晨浑身剧震。勉力镇定下来,冰凉的手指搭上萧景琰的腕脉。痹痛蔓延,由心脉渐至于四肢百骸,萧景琰气力不继,语声更微弱。

“琅琊阁……在洛水一线,可有耳目?”

蔺晨的食指轻按在他的嘴唇上,示意他噤声休息。萧景琰闭目调息了一刻,又睁开了眼。

他的眼睫颤抖,双目幽昧如冥火。

“燕军严冬入寇,是打算踏冰渡河。然则……敌寇并不熟悉我大梁的天候。我……”萧景琰急喘数声,反手紧握住蔺晨切脉的手指,“我要你……紧盯洛水上游凌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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