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三 关山月 05



曙色初现时,他们抵达了湟城。

前哨侦骑来报,城门虽连日紧闭,城中却甚是平静。这深山城邑已多年戍守空虚,那日清晨城门甫开,埋伏已久的燕军战骑怒潮般奔腾涌入,城门守军一时失措,甚至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未失一兵一卒,慕容沣就拿下了湟城的控制权。入城之时,燕人气势汹汹大放厥词,声称要六畜屠尽鸡犬不留,使得全城震怖,四下惊逃。然而奇怪的是,这几日里,燕军既未洗劫更未屠城,仅仅是城头守军换作了燕人面孔,又高高挂起北燕王旗。猩红旗帜上,玄色狼头狰狞飘扬,慕容六皇子却只是占据了安西大都督府,终日闭起大门,从未上街劫掠骚扰。

“占据湟城的慕容六皇子,所部不过数百骑兵,尽数驻扎于前朝的安西都督府中。都督府空置多年,门庭颓败,却背靠日月山,占地极广。府中是否有奇门暗道,尚不可知。”

两国方和议不久,若非明显有利可图,北燕不会莽莽撞撞再挑战端。蔺晨也曾说,慕容沣此来并未得到大可汗的许可,如今看他这藏头缩尾的形容,也确然如此。只不过,那荒弃多年据说还时时闹鬼的大宅,究竟是哪一点吸引了慕容沣,让他鬼迷心窍,不惜忤逆大可汗也要铤而走险?

城中情势既非紧急,萧景琰也定下心来。令将士们下马解鞍原地休整,又有另一支侦骑来报姑臧方向的军情。

那夜,萧景琰率轻骑悄然出营,庞大的梁军行营仍盘踞于姑臧城外,每日角声依旧,炊灶不减。先前欲进逼姑臧的燕军万余人,乃是拓跋氏纠集的麾下诸部,既非出自大可汗授意,与慕容沣亦非一路。如今眼见得讨不着便宜,心不和力不齐,诸酋长日日争吵不休,眼下已陆陆续续各自退走。

“列将军所率大部人马,今日内可抵城下。”

“这么快?”

萧景琰皱起了眉头。按之前的布置,他轻骑突进,拔除沿途的燕人堡寨,列战英则调集攻城重械,再运抵湟城与他会合。山路迢递,辎重运输不易,三五日内能到已是神速,他居然能随后即至?

“列将军说,姑臧城中现有的擂车、弩床和石炮已十分老旧,不堪大用,更不便搬运,只怕会误了殿下的战机,”那侦骑小心回禀,“列将军已找到重械名家随军而来,打算在湟城周边就地取材,赶制军械。”

战英匆匆赶来,许是担心他按捺不住,孤军一力攻城。萧景琰望着眼前漫山遍野的寒树青苍,颔首不语。这山中果有巨木成林,就地赶造军械的确更省时更灵便。可是……战英又如何得知?


湟城三面环山,面朝旷野,远方,是河汊纵横的湿地草原。水草丰美的河曲之地早已被燕人占去,被逼入深山林壑聚居的猎户牧民尽是梁人,仓皇避难藏身于此的湟城百姓更是比比皆是。乍见梁军旌旗,又听闻靖王亲征至此,山中民众无不大喜过望奔走相告,扶老携幼前来劳军,听说需要砍伐巨木筹备攻城,又纷纷拿出自家斧锯,自告奋勇带梁军进山。

萧景琰看麾下校尉一番调度,有条不紊,几支军民混杂的伐木队伍已分头出发。昼夜奔波劳顿,普通士兵获准轮班小憩,诸位军官却不敢松懈。萧景琰令他们抓紧时间各自补眠,待列战英大军赶到再作图谋,一位参军却踌躇问道:“殿下奇兵突袭,本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今我军已暴露形迹,又大张旗鼓上山伐木造攻城军械,这……”

“无妨,”萧景琰淡淡一笑,“燕军兵力单弱,已是瓮中之鳖。这一仗,若能兵不血刃,令燕人知难而退最好,城中百姓也可免遭兵祸之苦。”

梁军未携辎重,山中百姓闻讯捐出自家毡帐,齐心协力,为梁军扎营。前往踏勘营地的一队精骑已然回返,接引大军来到湟城正门前。此处地势平旷开阔,水源道路都便利,更可对城中敌军直接施以威慑。萧景琰传令,就在此地摆开阵势,扎下营垒。


萧庭生夜里睡足了觉,此刻正精力充沛。萧景琰走入帅帐时,他正趴在那张萎黄黯淡的湟城地图上看得入迷。此图是前朝绘制,字迹已是模糊难辨,即便如此,这昔日军事重镇的规模之宏大、配置之完善依然令人惊叹。城邑依山而建,日月山山脉绵延数百里,大大小小的堡垒和粮仓藏于山中,不可胜计,又有暗道纵横勾连,密如蛛网,扑朔迷离,隐蔽的防御纵深可谓深不可测。年深日久,当年的堡垒粮仓早已废弃,湮灭于芜草乱石之中,却不知那些迷宫般的密道是否还有迹可循。

数支侦骑小队已随山中的牧民向导前往探路。萧景琰捏着酸胀的眉心,叹了口气。

阵前对敌,精确的情报是奠定胜局的关键一环。蔺晨深夜来找他,说是给他送城防图,他居然逞一时之气,不由分说将他赶走,真是莫大的失策。

他一贯冷静自持,如此这般怒火攻心,做下冲动不计后果之事,皆因遇上的是蔺晨。蔺晨这厮,既有心帮忙,又为何言语乖张,字字句句皆为触他之怒?

萧景琰怔怔出神。萧庭生抬头看他,见他面上乍阴乍晴,怨怒莫测,只道他是忧心战局。想想自己帮不上忙最好也别添乱,于是乖巧地溜出帐外,去看军士们安营扎寨。

帐外有些喧哗。挖壕沟、垒高台的兵士们停了工事,三三两两聚于一处,正看着什么。萧庭生也凑近前去,正想问个究竟,又见萧景琰的亲兵捧了一枝羽箭匆匆向帅帐而来。


“适才对面城头射来一阵箭雨,落于营外。箭镞上包着布帛,弟兄们见了这个,有些躁动。”

萧景琰看那布帛在面前展开,蹙起眉头。其上绘了个人像,画者显然水平有限,这人被画得五官失调口眼歪斜,可长发桀骜,眉眼睥睨,那猥琐而嚣张的气焰,不似本尊竟又胜似本尊。

那天夜里,这亲兵也被此人欺负过的。萧景琰忽觉头痛,又看他神色殷殷,指着那画像下方的一句梁文。

“生擒此人者,赏万金,封千户。慕容沣。”

字迹拙劣扭曲,还有两个错别字,落款的签名倒是笔走龙蛇,花哨得很。萧景琰冷哼了一声,他认得这是六皇子的亲笔手书。

蔺晨深夜探营,见过他的兵士不算少。慕容沣这赏格若传开来,虽不至于军心浮动,却难免扰乱民心。

这当口,也不知他游荡到了何处,可知自己在慕容沣心中如此值钱?若阴沟翻船,真被有心算无心的彪悍山民捉去邀赏,岂非活该。

蔺晨和慕容沣这一对冤家,也不知缘何反目至斯,让慕容小王爷病急乱投医,火急火燎地求梁军帮忙抓人。萧景琰冷着脸,将那张布帛翻了个面。

“献慕容沣人头者,赏毡裘一领,驴一头。萧景琰。”

那亲兵见萧景琰提了朱笔,在那布帛背面淋淋漓漓写下此句,目瞪口呆。萧景琰一个眼刀剜过去:“愣着干嘛?给本王原样射回城里去。”

如此轻蔑的挑衅,燕人势必亡命相搏。那亲兵嗫嚅道:“殿下……这……”

萧景琰眉梢一扬,眼中有几许促狭的笑意。

“本王就在城门口等着。他慕容沣有种,不妨出城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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