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

[蔺靖]不忘忧国不负卿 卷三 关山月 03



萧景琰周身血沸,眼前一片血红。他一把拉起跪伏于地的士兵,嘶声道:“几时得到的消息?”

报讯的侦骑已不眠不休日夜兼程两日一夜。得到讯息时,突袭而至的燕军已迅雷不及掩耳直下湟城。

湟城距离姑臧,路途虽不甚遥远,却隔着连绵群山。深处千山万壑之中的湟城,如今虽武备废弛,却曾是前朝的军事重地,安西大都督的治所。

更是萧景琰此行的目的地。

孰知慕容沣消息灵通,动作也奇快,竟赶在萧景琰之前抄断了他的去路。萧景琰挥手让侦骑退下休整,远处守卫的亲兵亦分头去通传诸校尉参军速至帅帐。萧景琰在心中默算兵马该作何调配,那个要紧不慢的声音忽而响在耳边。

“慕容沣此来,并未得到大可汗的许可,兵力有限,更无久战的打算。有请殿下即刻出发,瓮中捉鳖。”

萧景琰蓦然望向蔺晨,眼中火光遽炽。三分是惊,七分是怒,滔天烈焰,几欲将眼前这意态悠闲之人焚烧成灰。

“是你。你知道我要去湟城。是你将战火烧向了湟城,”萧景琰的手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暴突,话音却森寒冰凝,“这两日一夜间,你可知有多少人因你而死?”

蔺晨神色不动如常。

“景琰,你别急。慕容沣这人最是贪财好利,攻下的城池莫不被他视为私产,俘获人口可充作奴隶,他舍不得杀。屠城这种百害无一利的蠢事,他至多说说而已,决计不会干的……”

萧景琰怒极而笑,铿然一声寒光乍溅,他的剑锋已指向蔺晨。

“叛徒。”

萧庭生瞪大了双眼,望望萧景琰,又望蔺晨,稚嫩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谁教你用剑的?”蔺晨的气声低沉柔和,轻叹道,“不可轻率拔剑,更不可轻易收剑,你的老师没教过你吗?”

他是武将。不可一怒而杀人,更不可剑出无功。

萧景琰眸光一抖,手腕依旧稳如磐石。

“今日我取你一命,来日自会赔你。”

“不行!”小孩脆亮的童声响起,“他不像坏人。你为何不听他把话说完?”

“你还有何话可说?我在姑臧候敌不至,你却将敌军引至毫无防备的湟城,让湟城百姓无辜惨遭屠戮,”萧景琰紧盯蔺晨,眼中恨意更彻,“我可有说错?”

“说对了一半。靖王将据湟城而治,这消息来自金陵。慕容沣早已得知,却并无抢占湟城的打算,是我将他引去的,”剑气直砭肌肤,蔺晨依旧笑得轻佻,“我还知慕容沣必将安西大都督府据为燕军大本营。从都督府至城中各处,都有暗藏的火油柴草、硝磺黑碳,只等我讯号一出,城中即有人四下纵火,引爆燕营,即便湟城百姓侥幸逃过燕军的屠刀,也躲不过这一场玉石俱焚。靖王殿下,此刻处决了我,湟城百姓或许尚有一条生路。”

萧景琰牙关紧咬。他掌中剑锋,距蔺晨裸露的咽喉不过半寸之遥,蔺晨非但不避,竟还抬起手,二指拈上剑刃,轻轻摩挲。

“你要杀我,为何还不动手?”

他为何不动手?萧景琰握剑的手依旧很稳。可是,他真能向他刺出这一剑么?

他置生民于不顾,擅自打乱了他的全盘部署,他不能不恨他。然而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蔺晨此举,碾碎了他身为军人的傲骨和威仪,若说是为他着想,他万难相信。倘依军法,他必须处决他,可他固然可恨,难道他就真能杀了他么?

如庭生所言,如此白刃相向,并不是对话的好态度。萧景琰欲撤剑还鞘,蔺晨的手指却将他的剑刃牢牢夹住,不动声色,却又铁钳一般,令他后撤不得。

“适才你说,取我一命,当赔我一命,”蔺晨目光垂落,扫过三尺寒锋,停在萧景琰面上,“你打算何时赔我呢?”

萧景琰咬紧了下唇。脊背上冷汗涔涔,夜风更凉。

“我猜……至少要等你平定边患,平反旧案,”蔺晨的目光在呆立一侧的萧庭生身上一转,哂笑道,“或许,还要等他长大成人。你打算让我等多久?这句话,你不过是哄我的,是不是?”

萧景琰愣住。蔺晨夹住剑锋的手指缓缓施力,将逼指着自己的锋刃推离。

“你惯会哄我。可你哄我的那些话,我却都当了真,”蔺晨垂头无谓地一笑,“我待你好,你说皆因林殊所托。那如今的湟城之失,你何不也算在林殊头上?”

他竟如此强词夺理,提及故人的口气又如此轻慢。萧景琰怒火更炽,愤而撤剑,粼粼剑锋寒光划过,蔺晨一时不防,手指已为剑刃所伤。

盛怒之下,萧景琰未曾觉察,只冷笑道:“景琰驽钝,对蔺公子的交友之道委实看不明白。你误我战机,屠我生民,却说是为我考虑,慕容沣信你,拿你当朋友,你却能对他痛下杀手。当年你又是如何对小殊的?你对他,真的问心无愧么?”

蔺晨受伤的手隐于袖中,淡淡道:“慕容沣拿我当朋友,我才有出卖他的机会。至于林殊,我是否有愧于他,已然死无对证。你既不信我,多问何益?”

“靖王殿下远戍河西,须得一战以立威名,蔺公子好意相助,为何不肯明言?他并不想杀你,你又为何定要逼他?”

夜色中,稚嫩童音如金声玉振。萧庭生双眸闪闪灼灼,直逼蔺晨。

“你不肯直陈军情,他又不忍以军法处置你。如今各位将军正向帅帐赶来,你何不快走?”

“我来或走,不劳你费心。”

蔺晨一声冷笑手腕微扬,一星寒芒径向萧庭生射出。

他袖中竟还藏了一支弩箭。数步之内,小孩无可躲避,锋利的箭镞破风而至,贯穿了萧庭生的发髻。

“再敢多嘴,被射穿的就是你的喉咙,”蔺晨微微眯起眼睛,看的却是萧景琰,“我袖中还有没有暗器,你不妨赌一赌。”

他居然会毫无预警向幼童发难,萧景琰惊怒难抑,且恨且惧。这是他的大营,蔺晨纵然轻功卓绝,也敌不过千军万马,他当然能令军士们将他拿下。可这人无赖更无耻,拿下他,是不是更大的麻烦?

脚步声纷至沓来。众裨将参军的营帐位于帅帐后不远处,此刻已闻讯陆续赶到。军情紧急不容延误,萧景琰还剑入鞘,神色萧索。

“你走。今后莫再让我见到你,我的事,你也莫要插手。否则……”

萧景琰喉头一哽。蔺晨眉梢轻挑,终是将一句寻衅之语咽了下去。

“靖王殿下,蔺公子远道而来,说是有要事相告,却还未说清究竟所为何事,”萧庭生发髻上还插着那支弩箭,面上却无一丝惧色,举步拦在蔺晨面前,“蔺公子何不说清了再走?”

这小孩的胆色,倒无愧于将门虎子。蔺晨弯腰,在萧庭生脸上轻佻地拧了一把,笑道:“你倒会卖乖。你且问问他,若我有军情相告,他信是不信?”

商人逐利。战端一开,正是富商巨贾食肉吮血的好时机,他一介行商,没有什么不能拿来变现牟利。萧景琰将小孩拉到自己身后,厉声道:“你今夜说的这些话,我当信哪一句,又不信哪一句?”

蔺晨在他对面散淡而立,闲闲道:“若我有湟城的城防结构图呢?你要不要?湟城地处山坳,气候复杂,城墙受风蚀之处,已有多年未及修缮,若集中兵力攻其一点……”

萧景琰眸色一沉。

“慕容沣……可有此图?”

蔺晨定定看他,似是觉得此人不可理喻。

“地图留下。你走。”

蔺晨被他气笑了。

“你若诚心求教,此刻当恭请我入帅帐,与你的众位将军共议军机。你的礼数越周全,我或许也将此图记得越清楚,画得越详细……”

说来说去,什么城防图根本是他信口雌黄。萧景琰额角青筋暴跳,再一次握紧了剑柄。

“你走。趁我后悔之前,走得越远越好。”

“三更半夜,你让我走到哪儿去?”

萧景琰不理他。一声令下,一队执戟的军士已应声小跑而至。

“送这位公子出营。走正门。”

军令当前,蔺晨居然也乖乖听令不再违逆。众军士白刃森森,蔺晨在押送下走出几步,又听萧景琰沉声道:“站住。”

难道萧景琰也会幡然悔悟,终于良心发现?蔺晨回头,却见萧景琰目光如霜刀冰剑,几欲将他活剥凌迟。

“金印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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